司空旭轻笑了两声,“公子果真是个妙人,的确,世上总会有那么几把防不胜防的冷刀子,我也该学学公子练就些未雨绸缪的本事。”顿了顿,他终于开口道:“我与公子似是第一次见,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宁渊。”宁渊也不隐瞒,轻飘飘报出自己的名字。
“宁渊……”司空旭细细回忆了片刻,终究发现自己的确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以宁为姓的官宦人家,以他对江州的了解,只有武安伯宁如海一家了。
宁如海看着官位不高,只是个守备,却是手里握有守备军的军权人物,也是司空旭最想要亲近的那类人,不过宁如海一共有三个儿子,嫡子几年前忽然患了重病,久不现于人前了,二儿子宁湘倒是最出风头,可因为生性张狂,是司空旭最讨厌的性格,所以他也没有留意过,眼前这宁渊若是他没猜错,应当就是那个连名字都很少传出来的三儿子了。
听说宁如海的三儿子是个娼妓所生,因此在宁府里一直很不得脸,也少有人见过。猜到宁渊的身份后,司空旭心里便隐隐打起了退堂鼓,这样没有地位的庶子,又有个贱籍的娘,就算能拉拢,与他的大业也毫无帮助,搞不好还会是个累赘。自己原先看他气度高华,本以为是某个不世出的大家族的贵公子,加上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才悄悄跟出来,想来这趟是白费功夫了。
想通了这一层,司空旭的热情便消了大半,正想找个理由退走,忽然听见宁渊道:“殿下你瞧,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宁渊抬起头,遥遥指向池塘正对面。
池塘上没有任何植物与建筑遮挡,视野宽阔无余,正巧能看见远处一座宏伟的宫殿,而在宫殿的一角,正有滚滚浓烟盘旋着升起。
“那里是……”司空旭脸上忽然变得一边煞白,而池塘对面,也隐隐有值守太监的高呼传过来,“不好啦,山海殿走水啦!”
山海殿是帝王寝殿,可以说是整座行宫中最重要的建筑,那地方若是走水了可还得了,别的暂且不说,光是一个看护不力之罪,就足够将他司空旭下狱!
望着司空旭凝重中绷得死紧的侧脸,宁渊隐去嘴角边的笑意。
他引着司空旭到这里来,便是想欣赏一下当他亲眼看见自己送他的这份大礼时,脸上慌张的表情,果然十分精彩,不过放心,现在只不过是这份礼物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山海殿走水可是相当不得了的大事,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司空钺那边,正喧闹成一团的晚宴显然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一群人尚还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浩浩荡荡往山海殿行去,可到了那处宫殿前,去看见一群太监一人提着个水桶傻乎乎地在角落处站着,而之前浓烟滚滚的盛况,却是早就没了踪影。
司空钺心急火燎地扯过一个太监问道:“方才不是还说走水了吗,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在糊弄本殿不成!”
那太监浑身一抖,已经牙齿打颤地跪了下去,“殿下,殿下赎罪,方才山海殿的东北角的确是有一大股浓烟冒了出来,场面像极了走水,可等奴才……奴才们提了水来凑过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发现……”
司空钺一脚踹到太监肩膀上,“混账,发现什么就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太监被他踹得一歪,又赶紧爬起来跪好,一闭眼一咬牙说道:“发现烧着的其实是一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树叶,这时节树叶正嫩着,烧起来烟特别大,看着才像是走水了……”
“废物,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惊动本殿!”司空钺听完,不禁火气更大,他喝酒正喝得开心,听闻山海殿走水了,惊得是兴致全无,甚至喝下去的酒水也变成了一身冷汗,结果搞了半天是一桩乌龙,还得他白白担心一场,怎能不怒,又是一脚踹上太监,竟然将人踹出了一丈远,这回那太监扑腾了半天才爬起来,不敢再呆在这里,唯唯诺诺地跑走了。
“可是哪里走水了吗!”司空旭与宁渊这时也一前一后到了,望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山海殿,司空旭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司空钺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四弟,这便是你在行宫训养出来的好奴才,一点点风吹草动却说成走水,莫不是你在授意他们,故意戏弄本殿不成?”
“皇兄误会了,奴才无用,害皇兄劳心,皇弟在这里向皇兄告罪。”司空旭忙拱手向司空钺拜了一记大礼,“回头皇弟一定好好训斥他们,绝不会再让皇兄不快。”
司空钺哼哼两声,不耐烦地挥挥手,正要往回走,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个声音:“山海殿为皇上寝殿,兹事体大,小人觉得,大殿下为求稳妥,不如还是进去查看一番,确认殿内无误才好。”
众人齐齐扭头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却是宁渊安静地站在那里。
“殿内如何能够有误。”司空旭神色一凛,看向宁渊道:“奴才们都已经说了,不过是些树叶冒出来的烟雾而已,山海殿内里都用钢木架建,即便是外面真走水,也毁坏不了什么。”
“小人方才说了,不过是为求稳妥。”宁渊低首道:“相信四殿下也不想山海殿里真出问题吧,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有哪里烧坏了,等皇上来之后才发现,不光四殿下您,连大殿下都会难辞其咎,小的相信四殿下你也不愿意冒这个险,是不是?”
“你……”司空旭还想说什么,却遭司空钺一台手打断,“宁公子说得不错,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遭殃便罢了,本殿可不愿替你担这干系,来人呐,给本殿将殿门打开!”
既然是司空钺的命令,守在殿门口的太监不敢怠慢,急忙把那扇朱漆门推开,司空钺昂首阔步,第一个跨进了殿门里。
外边的贵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都跟着来看热闹了,没理由不继续看下去,于是也一个个鱼贯而入。
司空旭面色变了变,不禁看了宁渊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阴冷。
山海殿中全是金灿灿的装饰,龙床,烛台,宫灯,极尽奢华,就连那张大床上铺盖的锦被,勾勒图案所用的也是细密的金线,以体现皇家威严,尊贵异常。
“皇兄,你也看到了,这里分明一点事也没有。”司空旭有些急切地凑到正四处打量的司空钺身边,只想让他快些看完了出去,“晚宴上还有许多菜式未呈上来,若回去得晚了,只怕都凉了。”
不怪他不着急,山海殿是帝王寝殿,而司空旭到了江州后,却一直冒着大不讳睡在这里,一来,服侍他的下人都是他的亲信,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也不会有消息传出去;二来,他也不过是享受一番心理慰藉,借由这座帝王寝宫,来满足一下内心深处的私欲。
若是被司空钺看出了这里曾经有住人的迹象,这种忤逆犯上的大罪,他可万万承受不起!
029 寝殿玄机
“山海殿里保持得如此光洁如新,四殿下功劳不小,皇上若是见了,定会龙颜大悦。”户部尚书的公子姚谦伸手在龙床边的盘龙柱上抚了抚,“竟连龙牙的齿缝里都纤尘不染,怕是天天都有人擦拭吧。”
“姚公子过誉。”司空旭笑道:“此处为父皇寝宫,无论何时都脏乱不得,必须时时清扫。”
“皇弟果然有心。”司空钺负手在殿中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任何损坏过的痕迹,想到桌上那份吃了一半的穿山甲,便不愿在这里再耗下去,正要出门,忽然听见龙床上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叮铃”。
他抬头一看,是一个悬挂在床幔上的小琉璃灯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晃了两晃,并且随着晃动,从中间落下几颗极其细微的颗粒,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司空钺自小练武,眼力不比常人,立刻双眼一眯,“那是什么东西?”
“殿下,您在说什么?”周围好几个公子都是一愣,显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司空钺却已大步上前,掀开床幔,看着龙床上铺陈的明黄色锦被。
锦被像是才换的新的,表面光洁无瑕,也十分明显地映衬出了落在上边的东西,不过是几颗比指甲盖还要小上许多的白色香丸。
司空钺拿起一颗,闻一闻,香味甚是甜腻,他回头看着司空旭道:“皇弟,历来父皇寝宫所用的都只是龙延香,你这是什么香丸,为何又要放在琉璃灯里?”
“皇兄,那不过是寻常的梨花香而已。”司空旭脸颊有些僵硬,“皇弟是见近来春日,而梨花香清甜应景,才在自己的寝殿里用了一些,且我有将香料至于琉璃灯中,用烛火发散的习惯,想来是奴才不懂事,居然也放了些到这山海殿来,我回头一定好好责罚他们。”
“梨花香是用梨花花瓣加上檀香制成的,香味清甜幽微,闻久了也不会呛人,四殿下果真好品味,正巧父亲曾对我说过宫内库存的梨花香快要用尽了,内务府想新采购一批,不知四殿下用的是哪种梨花香,若是好的话,我也可让我父亲向内务府的公公推荐一二。”礼部侍郎家的刘公子年方十五,向来不拘小节开朗活泼,直接上前从司空钺手里拿过那粒小香丸,嗅了嗅,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定定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