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海道:“你莫不是想给这丫头求情?”
“不是求情,而是陈情。”严氏含蓄地笑了一下,“宁萍儿犯下这样的大错,老爷给出责罚,无可厚非,可法理之外也不吝人情,老爷可曾想过,萍儿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啊。”
宁如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年纪小小便心如蛇蝎,更是该罚!”
“是,罚自然是要罚的,但却不能这样罚,孩子犯错,大多是不懂事罢了,并非真心使坏,我们做长辈的要以教养为主,不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我们武安伯府的冷血无情。”
严氏见宁如海不回话,神色却出现了松动,便继续道:“下毒嫁祸兄长,以厌胜之术诅咒老夫人,虽然这两条随便拿出其一,都是恕无可恕的死罪,但妾身也不得不说一句,萍儿可曾真的害到了兄长,渊儿不是也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吗?至于厌胜之术的阴毒之处,她又切切实实知道几分呢?”
严氏的话似乎提醒了柳氏,她浑身一个激灵,忙跪着附和道:“是啊老爷,萍儿那样小,弄那个小人儿不过是一时孩子气罢了,她哪里真的知道那玩意的厉害,她可是老爷的亲女儿,老爷不能就这么推她去死啊!”
“妹妹,你且起来。”严氏伸出手扶起柳氏,“老爷向来明辨是非,他不过是在气头上,吓唬萍儿丫头呢。”说罢,她又对宁如海道:“老祖宗传下的话,不知者不罪,宁萍儿犯下这样的大错,不过是因为嫉妒自己的三哥与不满祖母的偏爱,说白了,也就是以小孩子的心性在与大人怄气,我们又怎么能上纲上线,用成年人的规矩去发落一个孩子,老爷你说是不是?”
宁如海表情一滞,一时觉得严氏说得也在理,“可错的确是她犯下的,我若是不严惩,别的便罢了,老夫人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严氏盈盈一笑,转身朝沈氏道,“老夫人,您看呢?”
沈氏眉头轻轻皱起,严氏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身为祖母,如果不表现得大度一些,难免不被人苛责同自己的孙辈过不去,想了想,道:“罢了,这丫头会怨我这个祖母,也有我的不是,近来我的确冷落她了些,便当她是真的年纪小不懂事,让她去向渊儿斟茶认错吧,若是渊儿能原谅她,我就不多做苛责了。”
“老夫人果然宽宏大量。”严氏曲了曲膝盖,一双眼睛看向早就被这转变惊喜得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好的宁萍儿。
“萍儿谢祖母宽恕!”受严氏的眼神一激,宁萍儿急忙对沈氏拜了下去,起来后又赶忙端了一盏茶,走到宁渊身前,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萍儿糊涂,做错了事,请三哥原谅。”
宁渊瞟了严氏一眼。
这位大夫人当真是深藏不露,不仅冠冕堂皇地保下了宁萍儿,甚至还丢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到宁渊这里。
如果宁渊原谅宁萍儿,那宁萍儿便能借着严氏的手逃过一劫,如果他不原谅……其实,也没有这个如果。宁渊明白,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不接这杯茶,那么他就是小肚鸡肠,一心要置自己妹妹于死地的恶兄,可是真的这么云淡风轻接下茶水,道一声原谅,宁渊又怎么甘心。
“母亲当真慈祥,不忍看妹妹遭难。”宁渊没有马上去接那杯茶水,而是望着严氏笑道:“若是方才渊儿被诬陷时能得母亲几句辩驳,恐怕也就不会应对得那般狼狈了。”
“渊儿这是在责怪母亲没有帮你说话吗?”严氏也笑,“那是因为母亲一直相信下毒的人不是你,清者自清,别人是诬陷不了的,而渊儿你不也正是毫发无损么。”
“是呢,母亲这般相信渊儿,也是渊儿的福气。”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宁渊收回一双深邃的眼睛,在宁萍儿身上扫了两个来回,忽然道:“萍儿妹妹,既然诚心要道歉,这腰板,是不该挺得那么直的。”说完,手指微微一动,隐晦地点出一股暗劲落在宁萍儿膝盖的穴位上,宁萍儿还没反应过来,便双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还顺便将半盏茶水淋了自己一身。
“唉,三哥我不过随口一说,妹妹你怎么真的跪下去了,我可受不来你这通大礼。”宁渊故作惊讶。
“你!”宁萍儿一双眼睛几欲喷火,努力想从地上站起来,可两条腿又酸又麻,根本使不上力气,看起来反倒是在向宁渊不停作揖一般。
“罢了,既然妹妹你如此有心,我身为兄长,自然宽宏大量,不会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加计较的。”宁渊掩下眸子里的寒光,接过那盏茶,也没打算喝,就放在一边。
今日且先放你一马,但你的命,你们的命,我总有一天会亲自来收。
“多……多谢三哥体谅。”宁萍儿简直要咬碎了一口牙齿,费了半天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
“哼,既然有你母亲为你说话,老夫人和你三哥也都原谅了你,为父也不好太过苛责,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此年纪便心肠如此歹毒,若不好好管教,将来嫁出去,岂非会将我宁府的脸丢尽。”宁如海一扬手,“便罚你杖责二十,然后在家族祠堂思过三个月,宁香儿也一并入祠堂思过,不准任何人探视,否则,谁要是想陪着她们一起住祠堂,我也不会拦着。”
顿了顿,宁如海又看向柳氏,接着道:“至于你,你养女不教,难辞其咎,也罚你禁足荷心苑一个月。从前因为大夫人要照顾湛儿,分身乏术,我才将管家之事交予你暂代,可你居然连女儿都管不好,又如何管得住府邸上下,即刻将所有账本和各类记档名册交还大夫人,好好回去思你的过!”
“是……妾身谨记教训,一定好好思过。”柳氏咬咬牙,即便自己失去了管家之权,即便宁萍儿还要被杖责二十,可好歹自己女儿这一条小命是保住了。
“父亲,你别信他们,交给我砒霜的分明就是宁湘,他怎么可能不知情,萍儿妹妹不过是想自己揽罪罢了,父亲明鉴哪!”宁香儿不甘心,依旧扯着嗓子喊道。
宁如海却没理她,由着几个粗使婆子拖着她和宁萍儿直往祠堂方向去了。
沈氏深深看了严氏一眼,轻咳两声,直言身子不太舒坦,拒绝了宁如海的陪同,由罗妈妈搀着回了寿安堂。
宁湘还想为宁萍儿讨饶,柳氏哪能容他继续胡言乱语,急忙告罪,扯着他迅速出了大厅。
随着几个主角的离去,这出戏总算散场,瞧这情形,眼看晚上的祭祖也弄不成了,宁如海便吩咐下去,初一一早再祭祖,今晚就先各自回去休息。
“宁渊。”宁如海忽然唤住正要起身离开的宁渊,“你且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宁渊知道宁如海是打算问升龙指的事情,不过宁渊却不想这么干脆地告诉他,便拱手一礼,“对不住了父亲,孩儿和景世子约了有别的事谈,父亲如果不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宁如海看了宁渊身边的景逸一眼,没再吭声。
出了正厅,绕过前院的回廊,宁渊与景逸肩并肩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景逸拍拍肚子,对宁渊一阵苦笑,“原本是来着蹭顿年夜饭,结果倒瞧了这么一场大戏,还灌了一肚子茶水,如今肚子里可饿得慌,渊兄弟屋里还有吃食吧。”
“吃的自然有。”宁渊抿嘴一笑,忽然停了步子,道:“只是宁渊有些好奇,景兄为何愿意帮我说话?”
景逸一愣,“你指刚才的事?”
宁渊点头,“我与你不过刚相识,交情几乎没有,你跟我套近乎也多半是为了我那位茉儿姐姐,可在这宁府里,我只是个不受父亲待见的庶子,无论是三夫人还是我二哥说话都比我有分量得多,你若是能与他们亲近,或许更能事半功倍,为何又要帮着我说话而开罪他们呢?”
“渊兄弟,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那般重色轻友的人吗?”景逸眨眨眼,忽然间露出捶胸顿足的表情,“天可怜见,我堂堂一颗赤子之心,竟被你想得那不堪,当真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宁渊默默翻了一记白眼,他不过好奇一问,居然就被形容成了丧尽天良。
“景兄,我向来是个喜欢听实话的人,你若再这般耍活宝下去,我便真的要送客了。”宁渊现在算是摸清了景逸的性子,他除了有大少爷脾气,还是个标准的人来疯,碰上点风吹草动便起哄,他忽然有些理解景逸的那位朋友为何会大年三十把他一个人丢在客栈而自己远走高飞了,敢情全是景逸自己作出来的。
“哎,别呀!”景逸顿时换上一副苦瓜脸,“渊兄弟,我说的可是实话,我这人虽然看起来不皮实,却是个实心肠,也喜欢交朋友,尤其是为人正直的朋友,我会帮你也不为别的,就冲着我把你当朋友,而且你那个三姨娘和二哥我算是看出来了,都不是好东西,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我向来躲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亲近!”其实景逸还没说,他虽然贵为景国公世子,可在家里也看烦了自己那些姨娘的下作伎俩,喜欢往外边跑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