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甚至觉得,其实是她害了崔氏。若非她的提议,曹操也不会答应命他们成亲。
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卞氏不管朝堂如何,只希望后院中能有一个人能令曹植快乐。
但显然,曹植在拒绝此事。
曹植将卞夫人掉落在地的竹简捡了起来,心平气和道:“母亲,儿子的意思是:如今既已有了豫儿,儿便不想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更不想,再耽误一个女人的一生。”
卞夫人深吸一口气,亦很快平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想娶自己所喜欢的女子?”
“是。”
“那么,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
“不,”曹植心下一顿,面上却是微笑地令人如沐春风:“但凡有喜欢的女子,儿一定会告知母亲,请母亲过目。”
卞夫人闻之,微叹一口气。她揉了揉眉心,倦怠道:“……如此,便暂且由你罢。”
当然此事无足轻重,只在朝堂中泛起一丝涟漪。
之于曹植而言,不过提醒罢了。
如今是卞夫人,只要晓之以情便可。倘若将来是曹操,又命他再娶一人,又当如何呢?
果然还需万全之策。
建安二十年一月,曹操归邺。
不久前曹操解决了遗留的伏氏,此事曹彰与公孙康依然僵持不下,二月,曹操欲再遣兵北上。
北上前,他召集众人商议此事。
许褚率先朗声道:“主公,属下愿意前去!”
张辽、于禁等人亦上前请命。
曹操既不同意,也并不拒绝,反而悠然坐于上位,显然还在等什么人自荐。
曹丕很快上前一步躬身道:“父亲,儿近来研读兵书有所获益,亦希望能北上验证一番。”
“你说说看,如何方能攻下辽东。”
曹丕自信一笑道:“辽东天气寒冷,于我军而言本是不宜。县城易守难攻,三弟缺少攻城器械,久攻不下也在所难免。三弟只要能将公孙康大军诱出城来,辽东于父亲而言,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曹操略略颔首,对曹丕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公孙康有如缩头乌龟,你又如何能将他诱出城呢?”
曹丕道:“父亲,儿自有妙计!”
曹操大笑一声,起身下座,拍了拍曹丕的肩膀:“读了一年书,和你父亲说话,居然还学会了卖关子?”
曹丕笑而不语。
曹操也不管他了,转身询问曹植道:“子建,那么你呢?”
曹植躬身道,谦虚道:“儿也十分希望能北上助三哥一臂之力。只是儿初掌东魏郡,暂无暇顾及其他,唯恐此番若是北上则心有余力而不足,是以还望父亲原谅。”
曹操了然道:“如此,你便安心在”
曹丕闻之,略略沉思曹植用意,而后听得曹操再道:“子桓,这一次你去。”
曹植的话语未落,杨修已变了脸色;待到曹操语罢,杨修微垂的眼眸之中便唯有不满。
他自然是要不满的!
曹操挥手命众人退出大殿后,只留下了曹丕。他凝视着曹丕,温和道:“十年前为父留下几千老弱残兵命你驻守许昌,你做的很好。子桓,希望你这一次更不会令为父失望!”
曹丕心下大喜,面上则分毫不表,只略一躬身沉稳道:“是。”
曹操又看了他许久,面上覆了些许满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你且去做些准备。”
“是,”曹丕应下。他顿了顿后,顺势说出了油然滋生的念想,“父亲,儿想令儿的陪读司马懿与儿一同北上。”
曹操闻言一顿。
他偏头,细细端详曹丕眼中的渴望与隐约推崇,不动声色缓缓道:“为何?”
“父亲令司马懿这些日子陪儿读书,儿这才知晓原来司马懿无论文采、智慧,皆是名不虚传。此番北上,也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曹操眯眼不语。
他只是继续用着审视的目光凝视曹丕,久到曹丕甚至浑身都除了一身冷汗,方才淡道:“司马懿此人虽博学多闻,见多识广,能为我用是我之幸。不过这些日子,为父观他有鹰视狼顾,则不可付以兵权,久必为国家大祸!”
曹丕面色攸地一白,他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些什么,但见曹操眼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冷芒,终只是擦了擦冷汗,躬身告退。
众人散去后,杨修邀请了曹植前去一叙。待曹植到了,第一句话便是嘲讽:“我看四公子处理政务倒是轻松的很,难道这一年多的悠闲已消磨了四公子的雄心壮志,令你难忍北方寒冷么?”
曹植心中半是愉悦,半是无奈。
杨修在他心中,是良师更是好友,这些年来他从不怀疑。因而杨修的诸多坏脾气,他皆能一一忍让,然而他愈发忍让,杨修则愈发得寸进尺,实非他所望。
他便缓缓皱了眉,一瞬不瞬凝视杨修。
这些年的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心念一动便能了然的人只有郭嘉,其次他最为了解的便是曹丕,最后才是杨修。
杨修的性格,与其说是恃才傲物,不如说他见不得自己所讨厌的人高兴。杨修确实十分聪明,想问题亦是十分通透。但这一种个性,却如定时炸弹一般,不知何时便要引爆。
——因为杨修,讨厌曹操。
曹植一直有这种感觉,以至于杨修对他有时很好,有时恼怒,又时常的冷嘲热讽。以往他并不在意,包括郭嘉从前对他言说时,他也并未太过在意。
而今已不得不在意了。
他微笑了笑,语气则是极淡的。他说:“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命二哥出征的是父亲,不是学生。”
杨修骤听闻曹植这般不咸不淡的话语,怒气愈盛。他用着比曹植更冷漠的声音道:“若非你拒绝,这等事情又岂能落在二公子身上?”
“难道学生请求了,父亲便能令我前去?”
“你根本不愿去,又如何知魏公原先不想令你领兵?呵,我看根本是你深陷某些人的虚情假意之中,连如今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够了!”
“……”杨修顿了半晌,冷笑一声,“不知好歹。”
曹植轻笑了起来。
但他眼中寒光湛然,没有分毫的开心愉悦,反而是杨修从未见过的漠然。他说:“先生,你可知晓父亲究竟为何令我掌魏郡之权,又命三哥出兵乌桓,再命二哥前去救援?”
为何呢?这难道不是曹操想要在他们之间挑选一个全能的继承人,而这些不过都是考验么?
杨修皱眉不语,只冷淡凝视曹植。
却不想曹植居然摇首淡道:“先生,你错了。”
杨修怒极反笑:“我错在何处?”
曹植并不解释,反而道:“先生还记得官渡之战后发生了何事?”
官渡之后?官渡之后又有何时?不过是那袁氏兄弟相争……杨修所有嘲讽忽然尽数噎在喉咙里。
他听见曹植稍嫌冷淡的声音,:“官渡之后,袁绍立自己偏爱的小儿子袁尚为世子,反命大儿子袁谭镇守远处。袁绍死后,袁谭举兵入青州,与袁尚相争,给了父亲可乘之机一举攻下青州。”
杨修面色骤然一变。
他已知晓曹植要说什么了。
果然,他听得曹植继续道:“这般结果,固然是父亲兵力强盛之故。然若无袁尚与袁谭相争,父亲要得到青州,恐怕还要至少三年罢?!”
“兄弟阋墙,葬送的却是江山基业与他们自己的性命。我等自然喜闻乐见,然父亲终有一日逝去,而后我与二哥步上这一条路,喜闻乐见的岂非是刘备与孙权?”
“先生可曾想过如今的我与二哥在外人眼中,何意于昔日袁谭与袁尚?”
“那么父亲呢?既然学生能想到,父亲便想不到么?”
“纵然父亲想到了,却依然如此做,又说明了什么?”
“是否说明,父亲有必然把握将来我与二哥决不会是袁谭与袁尚,是否说明了,父亲心中其实早有人选,我与二哥之中一人,不过是其余一人的踏脚石?”
曹植一连说了这些话,句句皆是重重之重。这些是他与郭嘉未曾宣之于口的默契,但与杨修却无分毫。
如今他只说到这里,寥寥几句话,足令杨修满面悚然。
良久。
曹植冷冷盯着杨修,几乎是一字字道:“是以,我更希望先生莫要轻举妄动。”
杨修眉头皱的愈深了。
曹植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下担忧他会不喜自己几近逼迫的语气,又换回温和的语气,以茶代酒诚恳道:“先生是学生的左臂右膀,万万不可离心。若先前有所得罪而学生不能自知,还望先生宽宏大量原谅学生。而今学生举步维艰,先生……”
杨修面色稍霁。他打断曹植的话,笑了笑。除了脸色还有些发白,神色已于平日无异:“嗤,你的个性为师还不了解?”他顿了顿,又忽然道,“只是这些话,究竟是子建想对我说的,抑或郭嘉?”
“……啊?”曹植还打算再多说一些好听的说服杨修,听闻此言只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明白杨修为何如此问。
可惜杨修的表情除了冷淡依然冷淡,曹植一时也摸不出杨修这么问究竟是觉得被自己学生这般建议丢了面子抑或别的,便试探道:“其实学生并未意识到这些,是郭先生提醒之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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