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杨中元觉得喘不过气来,才猛地推了一把程维哲,自己往后缩了缩头。
程维哲觉得颇有些没有尽兴,但这里人太多,他也不好再有其他动作,只能稍稍分开彼此接触的唇瓣,低头盯着杨中元瞧。
杨中元脸颊很红,而刚才使用过度的嘴唇更是看着异常湿润,他急促地喘着气,抬头白了一眼程维哲。
只消这浅浅的一眼,就叫程维哲呼吸更重。
杨中元眼神乱窜,就是不好意思看程维哲,他提醒他:“大街上,注意点。”
程维哲不经意地去牵他的手,杨中元缩了缩,却还是被他紧紧握住,一路追赶周泉旭与徐小天。
天很蓝,人很多,他们两个牵着手,仿佛刚定亲的小青年一般,一个走在前面偷偷笑,一个跟在后面咧着嘴。
他们年少相识,人生的前十年是磕磕绊绊一起走过的。他们跟别的小伙伴打过架,也因为顽皮被爹爹们责骂,一起下河摸过鱼,也偷过田里的地瓜。
可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样,让他们既觉得不好意思,又想进行下去。
哪怕这条路永远都没尽头,但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便能一直一直走下去,不停歇,不放弃。
这世间的缘分何等其妙,以前日日都在一起,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分离。
可久别重逢,他们却看到对方最吸引人的另一面。说他们两小无猜也好,一见钟情也罢,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情是何时而起,又或者是何时而深。
牡丹亭里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是谓生死无常,而情不变。
如果有人问程维哲,你牵的这个人,你是更喜年少时,还是更爱青年样?
程维哲想自己一定能毫不犹豫回答出来,他会说:“我只爱这个人,无论年少,无论年轻,不过都是一个人罢了,何来分多少?”
杨中元消失那天起,程维哲一个人在丹洛生活,他去问去找,没人给他答案。
后来,除了周泉旭,也便只有他年年记挂,年年等待,仿佛时时刻刻,杨中元都会从哪个转角走出来,笑着同他道:“我回来了。”
在看到杨中元高高瘦瘦背影的那一刻,程维哲才突然了悟,原来自己一个人默默努力,独自生活,等待的不过是他最恰好的那个回眸。
只用一眼,十四年光阴转瞬成空,他依然能清晰认出杨中元,而杨中元也依然能认出他。
你为什么能坚持到回来?这句话程维哲始终没有问,因为他心里清楚。
以杨中元年少时那顽固傲气的个性,一年年一日日在异乡熬着,他回来不是为了杨家那些财产,他是为了周泉旭。
或许,在他心底里,还想寻找那个年少时日日陪伴在侧的身影。
那时天天在一起,从不觉得两人会分离。可后来一个远离故土,一个留在原地,他们才猛然发现,身边没有那个人,他们会不适应,会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那是第一次,程维哲学会想念。
那也是第一次,杨中元懂得忍耐。
如果他不忍耐,就没有他再回来这一天。
这一刻,在人头攒动的丹洛商街,他们借由那个短促而意外的接触,两个人心里都想起很多。
杨中元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曾经觉得睿嘉帝君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这一个大梁帝京世家的公子,一夕之间亲族俱亡,他颠沛流离,先是在上虞艰苦生活,后来进了宫,却做了最下等的宫人。
做宫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杨中元是跟睿嘉帝君一起亲身经历过的。
后来,他们各奔东西,去了不同宫所,一年到头里,也只有春节那几天,他们能在御花园的灯会上悄悄讲上那么几句话,问问对方好不好。
他在宫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除了这个一开始就同宿同食的人,其他人他也不甚关心。
每年那个时候,他会从御膳房偷偷拿些点心给睿嘉帝君,而睿嘉帝君则给他主子们赏下来的内衫衣物。
做衣裳实在太难,睿嘉帝君没有这个手艺,他也没有。
最初刚在锦梁宫的那一段日子,他们两个总是捡着领子袖口最整齐的衣裳穿,然而在宫装掩盖之下,缝得磕磕巴巴的地方比比皆是。
这个小小的秘密,也偶尔会成为他们俩难得的趣谈。
宫里生活寂寞枯燥,他们日复一日擦洗御书房永远都崭新光亮的摆件,冬日手总是烂了又好,好了又烂。
然而就算是手疼,也没人可以不用干活。
那些年,杨中元几乎是咬着牙过来的,他觉得自己都这样,那曾经身份更高贵的睿嘉帝君,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聊以度日?
他猜不到,也不用去猜。
他一直很佩服睿嘉帝君,能在那样的环境一步步走到今天,得到睿帝独一无二的尊重,也同样收获了世间最珍贵的爱情。
以前杨中元并不相信爱情,那时候看到睿帝同睿嘉帝君那么幸福,他也只是有些羡慕。
可是如今,当身前这个人稳稳牵着他的手,他却突然发现。
原来爱情,真的存在。
☆、068逛街
等到一家四口到了成衣铺子,程维哲才终于发现杨中元的喜好跟以前比,简直大相径庭。
小时候杨中元喜欢长相非常漂亮别致的东西,比如穿衣服只要锦羽斋的芒锦彩绣,虽然这一种并不是非常昂贵,但是看起来是相当出众的。
而现在,程维哲看杨中元不停看那些浅灰深蓝的棉袄,就觉得自己有必要管一管他。家里又不是买不起,当然要选最好的穿。
程维哲给徐小天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挂在铺子里的一身浅蓝祥云纹夹袄。
虽然是夹袄,但是用了最好的芒锦,里面的棉花用得极好,普通一件夹袄,竟然用了广袖长衫的式样,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臃肿。
程维哲对衣裳没多少研究,但他爹是走镖的镖头,虽然因为非要同他父亲成亲的缘故跟自家镖局已经几乎断绝了关系,不过别家还是愿意聘他。
谁叫他人好,功夫佳,眼光独到。
说起来,程维哲一直觉得他爹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只可惜……可惜识人不清。
林少峰对儿子即温和又严厉,日常生活总是事无巨细地给他操持,而学习上又对他要求严格,从来不放松一丝一毫。
程维哲在他的教育下,眼光也渐渐好了起来。对许多东西,虽然他都没有往深里研究,却能略通一二。
就比如衣食住行里的衣这一项。
自然,大梁最好的布都出自淮安,淮安也以淮安缎、梁染与雪纱而闻名天下,这两种程维哲是最先学习到的,其次便是芒锦、杂锦与各种锦缎这些日常所见的上等布匹。
寻常人家,一般只有年节才换一身芒锦衣裳,平时不过棉麻混穿,夏日凉快,冬日暖和。棉麻贴身也极为舒服,还耐脏不易破损,是最好的衣裳材质。
但实际上,杂锦质地软绵,用作内衫,最好不过。
这件衣裳,便是外用芒锦,内为杂锦。
虽说这两种都适合做夏日外衫或者内衫,但如果里面加了白棉,却也十分保暖而轻便。
所以一进这间成衣铺子,程维哲一眼就看上这件衣服了。
徐小天自然不知道这衣服里面有多少门门道道,他只是看上面祥云纹样十分漂亮,觉得穿在杨中元身上会非常好看,于是便跑过去拉了拉杨中元的衣摆。
杨中元一开始只是大略看了几眼自己的衣裳,这会儿已经在研究给家里另外三个买什么好了,猛地被徐小天拉了衣摆,忙低下头看他:“小天,你喜欢哪一件?跟叔说,咱们都买回去。”
瞧这话说得,可真够财大气粗的。
当然,杨中元那小铺子不说日进斗金,可一天忙活到晚,几两银子也能赚的了,买几件衣服根本不成问题。
徐小天知道他每天忙忙碌碌辛苦,挣了钱特别舍得给一家老小花,自己却有点舍不得,买什么都犹犹豫豫,总觉得自己凑活一下就能过了。
他其实也不是多节俭,只是这么多年在宫里凑活惯了,现在离开了,还是沿袭着宫里的旧习惯。
“元叔,你看那件衣服好不好看?”徐小天顺从地让杨中元把他抱起来,然后拉着他指了指程维哲看上的那件衣裳。
说实话,杨中元的品味好不好?那自然是好的,宫里什么都不缺,雕梁画柱,锦衣玉食,就连御膳房做出来的饭,都别致得不像是菜肴。
他也一眼就看到了这件衣服,心里盘算的却是要买给程维哲穿。
在他看来,把程维哲打扮的体面精神,他自己也有面子不是。
“好看好看,小天眼光真好,我们买给你哲叔好不好?”杨中元笑着说。
徐小天被他这话搞得愣住了,不由回头看向程维哲。
程维哲见他出师不利,忙走上前道:“小元,最近茶铺子生意好,我买件衣裳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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