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条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讲话。
雪塔巷里街坊四邻几乎都认识,他们知道孟条是个十分心胸狭窄的人,因此都飞快吃着面不讲话,有那几个心肠好的,还直给杨中元打眼色。
杨中元笑笑,回头看了看后面院子。还好现在客人不多,爹爹已经回了后院洗衣服,要是让他碰到这事,又得念叨一番。
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吃早食赶工的邻里早就吃完走了,孟条是最后一个进来的食客,所以杨中元也并不着急,他认真把孟条那碗面做出来,然后双手捧着给他端了上去。
食盘上已经摆好了筷子长勺与一小碟素什锦,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无论是用勺还是用筷子,吃面都很方便。
今日早起他这样改进一番,客人的反响都是很好。本来一碗面十八个铜板就不算贵,他这里料足味美,东西干净,如今还送了小菜,一早起杨中元被客人赞得笑弯了眼,心情正是好。
所以他见孟条一脸不高兴地挑着面,也没往心里去,径自蹲在地上洗起了碗来。
他这里什么都很整齐干净,洗碗都是先用碱水再用清水,最后还要用热水烫,客人们都是看得到的。他也并不怕人看。
可是没等他洗了两个碗,就感觉一股炽热的视线仿佛要烧掉他的发顶。杨中元抬头一看,果然是孟条在看他。
杨中元立马露出一个笑容来:“孟叔,有什么吩咐?”
孟条哼了一声,用勺子挖了一勺鸡汤,道:“还不错,你这手艺哪里学来的?”
杨中元听到他这话,笑容更是深了:“多谢孟叔赏识,我这是家传手艺,父亲教的。”
听到他说是父亲教的,孟条却突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到是会说话,父亲教的?你父亲可好有本事。”
他这话就有些不好听了,旁边的食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撂下筷子,冲杨中元道:“小老板,来结账,我们吃好了。”
杨中元见其他食客都要走了,只能无奈地擦干净手,过去前面收了钱,这才又坐回到原处,继续认真地刷着碗。
他不说话,孟条也不说话,等到他一盆二十几个碗都洗完了,孟条也刚好吃完面,他这才面无表情放下筷子,然后开口道:“还可以,挺有两把刷子的,你父亲泉下有知,想必十分高兴。”
杨中元低着头,他看着水里自己脸上阴冷的表情,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谢谢孟叔夸赞。”
他当时来雪塔巷过活,讲的来历一直都是说父亲过世,他带着病重的爹爹背井离乡生活。可他的相貌跟杨中善真是有那么几分相像,加之并没有改名字,所以如果有人用心去查,其实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孟条自打进来他铺子,说的那几句话都是意味不明,杨中元摸不清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也只能跟他在这打马虎眼。
孟条突然笑了笑,他声音十分难听,听得杨中元心里非常烦闷:“你这个小子,倒是挺厉害的,雪塔巷生意不好做,孟叔就祝你生意兴隆吧。”
他说罢,从袖中不多不少掏出十八个铜板,然后也不等杨中元回答,径直离开了铺子。
杨中元站起身来,他走到铺子门口,死死盯着孟条离去的背影。
他最后这句话,才是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吧。因为他开了面馆,孟记的生意不太好做,所以他心里不甘,跑过来威胁吓唬他?
呵呵,真是可笑。杨中元嗤笑出声,回头把那铜板收了起来,然后晃着一盒子铜钱回到院里。
周泉旭正在晒衣服,见儿子满脸笑容,就知道客人都已经走了:“今天早起我看着比昨个忙?”
杨中元把盒子递给爹爹,然后坐在院中自家的餐桌边灌了一大口凉茶:“其实吃饭的食客跟昨日差不多,但是我加了小菜,盘碗多了点,所以显得忙。”
“恩,小元,小哲怎么没来?”周泉旭坐在他边上数着铜板,问了一嘴。
杨中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摸着茶杯道:“他说今日要去外城,再说,人家也有自己的铺子,哪能天天来咱们家帮忙。”
听儿子如此回答,周泉旭似笑非笑挑眉看了他一眼,然后趁儿子不注意又低下头去:“小哲是个好孩子,以后你只管叫他跟咱们一块吃饭,听到没?”
他说完,抬头又看了一眼儿子,见他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就知道今天大概说到了点子上。
“我知道了爹,我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供着他。”杨中元撂下这句,匆匆忙忙起身搬了碗来洗第二遭。
周泉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最后都落在对儿子的关心上。
人总得往前看,过去遭遇不提,如今杨中元也是二十有四的年纪了,要搁在寻常人家,早就孩子满街跑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他心里就难受。
可找伴侣的事情,他是一句都不敢跟儿子提的,他知道无论是因为自己的遭遇,还是儿子这些年在宫中所见,都让他对寻找伴侣组成家庭这件事没有什么好感。
周泉旭早先看他回来的时候,甚至都想着杨中元要是真的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伴侣,他就去捡个孩子回来,好好把他养大,等他百年之后,也好歹有个人能给杨中元养老送终。
可是,后来程维哲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重新回到了他们父子俩的生活里。
想到这个一直乐观开朗的青年,周泉旭又略微高兴了起来,他觉得程维哲仿佛一道光,给了杨中元生命里最鲜活的那些色彩。
小时候两个孩子就同吃同住一同玩耍长大,十几年光阴过去,再见却丝毫不觉得陌生,他们好的还是如同幼时。
如果……
周泉旭想着,不由想到一个他所能想到的最好未来。
日子匆匆而过,杨中元面铺子的生意算是稳定了下来。
他每日大概卖六七十碗面,短短几天就挣了不到二两银子。
虽说挣了钱,可杨中元却并没有显得比平时高兴多少,等到八日之后,杨中元还未曾在雪塔巷见到程维哲,他就有些急了。
这一日一大早,他就站在灶台旁边,一面分心抻着面条,一面不停回头看向大门外。
程维哲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一天就能回来,那也想必就能回来。
可这次他不过是去外城收茶叶,却拖到如今快十天都没回来,杨中元十分担心他的安危,甚至还跑去茶馆问程维哲雇的掌柜。
那掌柜对于自家老板跟杨中元的关系十分了解,因此还耐心地跟他讲:“老板去的是七里村的茶园,认识许多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别担心,说不得这几天就回来了。再说了,还有两个伙计跟着他一块去,无妨的。”
听到有伙计一起跟去,杨中元稍稍有些放心,可第二日见程维哲还未归来,他的心又提到嗓子眼,总感觉不太踏实。
他不是担心乡下路不好走让程维哲受伤,他是担心程家会突然出来横插一脚,那才是最要命的。
万一他被人伤着怎么办,又万一程家派人捣乱,他买不到茶怎么办?杨中元这两天心里慌乱,晚上也没睡好觉,白天做活,整个人看着都恍惚极了。
自打他回道丹洛,程维哲几乎每日都同他在一起,现在突然不在身边,他反而觉得不大适应。
看见了,嘴上会说他烦,可看不见,心里却又想。
这人啊,真是奇怪,杨中元慢条斯理抻着面,整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铺子里了。
就在他恍惚之间,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杨中元的思绪:“老板,你这面怎么有不干不净的东西?”
杨中元被他惊到,抬头一看,却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汉子:“老板,我是听说你家面好才来的,可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杨中元还没来得及说半句话,就看到他用筷子在面里面挑了挑,挑出一个小小的胖乎乎的肉虫来。
当即,铺子里的其他食客,就都纷纷停下筷子,发出吃惊的吸气声。
☆、037闹剧
大概是心思一直没在铺子里,杨中元竟一时间没有回答上他任何话语。
那大汉见店家被他一句话问倒,颇有些得意道:“我说你个小伙子,开店就好好开,东西整不干净可要不得。”
听到他这一句话,又因他筷子上的肉虫铁证如山,所以在坐食客们纷纷白了脸,就连外面准备走进来的客人,也都驻足观望。
一时间,这间小小的面铺子里,仿佛被什么抽去了声响,竟无人说话。
虽说刚刚杨中元有些心不在焉,但他并不傻,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看不出来自己这是被人陷害了。
想到这,他脸上不由严肃起来,反声质问:“这位客官,我这小小的面铺子虽说开了没几天,但我是不是凭良心做生意,在坐的老食客们可是都有体会.我这碗刷几遍,青菜洗几回,大家可是都能瞧见的。您刚才那话,可是说我挣钱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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