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书,你也说了,从小都是你追着他跑,可曾想过,他对你是什么感情?”白笑竹见儿子这样,不由投下一记猛药。
程维书一愣,竟没有马上接下话去。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爹爹,好半天才小声道:“他应该,也喜欢我的。”
无论刚才他多么坚定与自信,这会儿在两位长辈的连番打击下,也不由有些没底。这二十年来许多他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似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他细细回忆,努力分辨,竟发觉原来这些年,他和白佑夙在一起时,竟真的从来都是他主动讲话,主动拉着他到处游玩,主动陪他看书赶考。
可是,那些从小一同长大的默契骗不了人,那些相视一笑的感动,那些一起玩耍的快乐也做不得假,程维书慢慢直起身来,他声音大了些,也更坚定了些:“他也是喜欢我的。”
然而,回答他的,竟是父亲和爹爹无奈的眼神。
末了,程耀叹了口气,他严肃地问:“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他对你说过吗?”
程维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一张年轻斯文的脸庞刷地惨白起来。
程耀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击中了兀自激动的程维书。
堂屋里一时间压抑如暴风雨前夕一般,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讲话,仿佛就连呼吸之声,都离他们远去,世间再无任何声音。
“就算他没说过,你们怎知他不喜欢我?”这是程维书如若强弩之末般地质问。
“因为这是他亲口所言,半分假都做不得。”然而,作为他的亲生爹爹,白笑竹却给了他这样冷酷无情的答案,“你以为你这些年的眼神动作,爹爹看不出来分毫?早先你孝期过时,爹就替你跟佑夙问过,他当时亲口跟我讲,他只是把你当做表哥,并无其他心思。”
程维书彻底呆住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起来,连同那颗火热的心一起,被埋葬在冰冷的深潭之中,仿佛再也没有重生之日。
堂屋里坐着五个人,却人人端着一张木讷的脸,没人说话,没人离开。
程维哲不知别人所想为何,但他却在这句话里,听出许多别样的含义来,他开始努力回忆白佑夙这个人,无奈他对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都从未关心过,就连白佑夙的眉眼样貌,都好似朦胧在江南水乡之中,无论怎么想,都是想不起来的。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程维书的脑子却仿佛猛然打开的闸门,那些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瞬间清明过来。
“那,就算是做亲人,我也想同他在一起。”程维书咬了咬嘴唇,最后颤抖着说了这一番话。
“可是,我跟你父亲,不想让你跟不爱你的人过一辈子。维书,你知道人的一辈子,有多珍贵吗?”白笑竹终于被儿子的执着所打动,说了从小到大,对这个长子最狠的一句话。
程维书听罢,突然低下头去。他感到受伤、难过,当着大伯和他最讨厌的大哥的面,他爹就这样直白地,把他的一颗真心扔到地让,任人践踏。
他慢慢皱起眉头来,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窜入脑海之中。程维书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毒与凶狠,可下一刻,当他抬起头来时,却把那些心思都退却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爹,你说要给大哥说亲事,难道佑夙他……”
白笑竹见儿子似乎接受了之前他说的事情,不由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儿子的问题却又仿佛一把尖刀,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儿子面对这样的事情。
一个人的真心被伤害,那得多么痛苦?就连他这个做爹的,也跟着难受与苦闷。
可是,如果不说清楚,那么程维书大好时光就要被消磨干净,还不如早早了清所有事情,等他跟白佑夙都各自有了归宿,那新的幸福就会替代以前的曾经,那些得不到与求不得,就会成为过眼云烟,或许只会在鬓发斑白时,才跑出来嘲笑曾经自己的幼稚与天真。
白笑竹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程维哲,斟酌片刻,还是说道:“他说,他喜欢的是你大哥,相同他结成伴侣。”
话音落下,满屋子人仿佛都被抽离了喜怒哀乐,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然而,还没等其他人准备好话头,程维哲便果断开口:“我拒绝。”
白笑竹一愣,真真正正没想到程维哲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他问:“佑夙是我亲侄子,自幼聪明,是个顶好的孩子,维哲,你不再考虑一二?”
程维哲挑眉看了看低着头没说话的程维书,又看了一直都面无表情的程耀,最后把目光放到笑容温和的白笑竹身上:“就像您说的,您不希望维书跟不爱他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我跟您是一样的,说实话,我连您家的子侄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为何要考虑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说是看着白笑竹,可全副心神都落在程维书身上。
果不其然,等他把话说完,就感到一阵寒意向自己袭来。程维哲无所谓地笑了笑,最后把目光放到自己父亲程赫身上,搁下最后一句话:“跟自己不爱的人过一辈子,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呢?”
他声音低沉醇厚,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目光所及,竟是父亲飘忽的神情,他眼睛茫然无神,也不知他到底想起了谁。
☆、031温暖
因着早起的事情耽搁,程维哲赶到雪塔巷时已经艳阳高照了。他到了巷子,径直往杨中元面铺子走的时候,也只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自家茶馆的生意。
昨日杨中元开张免费,自然人气高涨,但今日程维哲走近一看,虽说过了饭点客人已经走了大半,但放在杨中元脚边的木盆里面,用过的面碗可不少。
周泉旭这会儿正坐在门口数着铜板,见程维哲来了,立马笑着冲他招手:“小哲,来了,吃了没?”
杨中元刚弯腰端起那一大盆瓷碗,听到爹爹的声音,他直接把木盆放回地上,伸手在腰上围裙擦了擦,看向程维哲问:“现在不忙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因这简单的一句话,程维哲竟觉得眼眶温热起来,程家与这个小小的面馆,仿佛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一个令人心灰意冷,另一个则让人满心温暖。
然而,那个程家雕梁画柱,满屋金玉锦绣,而这个北城小面馆,却简简单单,质朴无华。
程维哲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堵着,他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摇摇头,走过去帮他一起抬起那个沉甸甸的木盆。
木盆里的碗一个摞着一个,诉说着一早上的好生意,程维哲慢慢平复下思绪,问杨中元:“我吃过了,早上生意如何?”
说起生意来,杨中元不免有些得意,他冲木盆扬了扬下巴:“看见没,一早起差点用光了我的碗,我厉害吧!”、
因为手艺被人肯定,所以杨中元这会儿心情极好,他一脸笑容灿烂而有朝气,还带着些许的小得意与显摆。
那表情杨中元小时候也经常做,可如今程维哲再看来,却觉得越发引人目光。他不由自主盯着杨中元说话的嘴唇看了片刻,直到木盆落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才把他从有些不经意的走神里拉了回来。
“阿哲,阿哲你怎么了?”杨中元仰起头,见他神色颇有些异常,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杨中元忙了一早上,手一直沾水,程维哲只觉得脸上一片湿湿漉漉的软,那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脸上最柔软的部分,让他心里一时间麻痒难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程维哲突然站起身来,他似乎有些急迫地离开后院,一边跑一边说:“我铺子里有事,过会儿再来。”
“哎,你慢着点,别摔着。”周泉旭在他身后不放心地嘱咐一句,这才端着收钱的盒子走到后院。
他一来到院中,却看到杨中元正站在井边,低头仔细端详自己一双手。
周泉旭有些诧异,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早起伤到手了?”
杨中元抬起头,难得的,他脸颊有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看起来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没事,没事。”见爹爹正盯着他打量,杨中元忙做贼似地放下双手,又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
“爹,这一早起挣了多少?”杨中元把手擦干净,然后过去搀扶父亲走进偏屋里。
其实经过几日汤药食补调养,又有儿子陪伴在身边,周泉旭的身体这几日越发好起来,精神也足了许多,不再每日昏昏沉沉地犯困。
不过,他到底还没好全乎,还有两个月的药得吃。所以杨中元总是时刻小心,早上忙碌那一阵,也只肯让爹爹坐在门口收钱记人数。
他到底是大户人家仆役出身,这两样事情做起来绰绰有余,倒是看着儿子笑着做出一碗碗汤面来,他自己也跟着颇有些高兴。
虽然早些年的事情不想重提,但儿子能学得这样一手技艺,他自己也喜欢做这个,那真是顶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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