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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温如寄)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过去,和小孩儿,蹲在一起。
  冯小猫在袋子里掏啊掏,终于掏出几颗糖豆来,递给他,露出洁白的兔牙,“喂,大块头,给你吃。”
  申屠衍抓起糖豆,似乎不知道是怎么吃的,端详了许久,才一口吞下。
  冯小猫见这人真奇怪,哪里有这么吃糖豆的,撇撇嘴,“喂,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申屠衍摸摸头。
  “哪里有你那么难以沟通的?我是问你来这里干嘛的。”冯小猫气鼓鼓。
  “哦”大块头男人点点头,“找人。小孩,你认识一个叫做钟檐的人吗?”
  小孩专心致志吃他的糖豆,没抬头,“你找钟师傅的呀?你找他什么事?”
  申屠衍想了想,斩钉截铁的回答,“他是我的后半生。”
  “啊哈?”小孩儿表示不理解。
  申屠衍挠挠头,觉得对一个小孩说一句自己也没有办法理解的话,实在太不厚道了,于是加上了自己的理解,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木木的说,“我觉得,他可能欠我很多钱。”
  “哦。”小猫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却想,还好刚才没有把怪叔叔的地址直接告诉他,敢情是债主呀,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他!
  冯小猫在心里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呀,叔叔,我刚好知道呢,你走错方向了,掉头,向前,直走,一直走到这条街的末尾,你就能看到他了。”
  申屠衍点点头,想着云宣人还是小孩有见识呀。
  一座牌坊,两个人,一大一小,蹲着躲雨,直到雨停。
  从天而降的雨细细密密,织成了一条又一条的银丝,牵连着天上和人间,因为有风的缘故,银丝一抖,尽管有石牌坊遮雨,还是尽数抖在了人的身上。
  幸好,这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停了,申屠衍谢过小孩就掉头,沿着小孩说的方向一路走去。
  黄昏时候,又出了太阳,斜晖将空落落的庭院贴心细致的用一层光晕包裹,宇宙八方,似乎都沉浸于这样一种来自日光的温柔。
  钟檐仍旧坐在干活,冯小猫拿着镰刀削竹子玩,他挺想学雕刻的,这样他就能够雕一只小小猫,送给冯赐白,可是钟檐死活不愿意教,小孩使劲磨蹭,也不行。
  最后钟檐听见后堂有动静,知道是蒋明珠回来了,就起身往后屋去了。
  冯小猫一个人百无聊赖,敲打着竹子泄愤。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你骗我,我沿着你说的路一直走一路问,最后是出城的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父辈的番外的,但是因为作者懒(还好意思说⊙﹏⊙‖i),所以就几个重要的点写一下吧,其余的脑补一下好了

  ☆、第十支伞骨·承(上)

  钟檐一直就想要找蒋明珠摊牌,奈何蒋明珠这个女人心里承受能力实在太强,他都说他有老婆了,她就是甘愿做妾也要留下来,怎么说人家也好不在意。
  更要命的是,蒋明珠总想要把迟到了十多年的房给圆了,她的执着程度已经让他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嘴不饶人的钟师傅竟然怕死了一个女人,说出去也是笑话,他总觉得家里住进了一只母大虫,他倒成了被调戏的那一个,不捂住被窝,就要被人吃了。
  而蒋明珠却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她吃过男人的亏,知道男人越有钱越不是东西,而钟檐,为了自己守了那十几年的活寡,足见是个本分的好男人呀,而且家里,也不像十多年那么穷了,也算有份家业,这样的男人,不搂紧了就飞了,而他迟迟不愿意跟自己圆房,纯粹是娇羞的。
  ——哎,老处男嘛,都有这毛病。
  蒋明珠将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他觉得这种状态实在不能这么下去了,今天总算逮到了机会,清了清嗓子开口,“我说明珠啊?”
  “相公,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
  “明珠,我有话跟你说……”
  “就是东家收账的事呗,那家太太我熟着呢,包在我身上!”
  “明珠!”他被女人一混,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了,忽而听见前面有响动,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撩开帘子,却听见冯小猫正对着一个大个男人赔笑脸,“我可能记错了……嘿嘿……”
  光线照在木门上,将影子拉得颀长,抖落了一院子的清净和疏离,因为他正好站在光线不及的阴影处,他其实看不清那个男人的神情的,冷笑了一声,“哼,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男人缓缓抬起头,钟檐将焦点集中在他的脸上,就这么一眼,钟檐却觉得将胸腔里跳动的那枚心脏取出了在火里煎过在水里捂过在刀山上滚过,还给丢了,最后找回来了原封不动的重新按了回去。
  “你就是那个欠我钱的钟檐?”带着迷惘和揣测。
  “啊?”钟檐被他问的一愣,之前他想着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也想过很多在地下相见的情景,却没有想到,真正见面了,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他被申屠衍问傻了,“我欠你钱?”
  原本申屠衍不是很确定,但是凭借小孩的态度,和他仅有的联想能力,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的语气有些弱,“不是吗?”
  “呸!”钟檐觉得他有些怪,却也说不出哪里怪,只觉得申屠衍真是出去溜达一圈胆肥了,敢这样和他说话,“我欠你钱,你还欠我钱呢!你吃我的,住我的,我还教你手艺,快,学费拿来!”
  “这样啊……”申屠衍冷汗直流,他没想到自己失忆之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怎么会欠这个讨债鬼钱呢?“我欠你多少钱?”
  他觉得对方实在是太凶了,说来也奇怪,在战场上的时候,刀光剑影过来,他都没有躲闪,可是偏偏看到了这个瘦弱青衫的伞匠,竟然有一种本能在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退让,明明无论体能还是身手,这个人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在想他究竟和自己有什么相干,是朋友?是兄弟?可是他的态度这么不友善;是敌人?是仇人?可是他也没有一斧子砍过来;该不会他真的是自己的债主,欠他很多钱?可是秦了了让他来找他,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多少钱?”钟檐面无表情,眼睛却睁大,一字一顿的说,他觉得申屠衍出去兜了一圈胆子肥了不少,都不像他了。
  他只觉得申屠衍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觉得这样的蹊跷,莫不是在做梦吧,要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哼!卖了你也还不起!”他终于冷哼一声。
  这个时候,蒋明珠听到动静,也从里屋出来,笑盈盈问他,“相公,你在跟谁说话?有客人来吗?”
  “没有。你听错了。”钟檐“膨”的一声将木门拉上,吓得原本站在门前的申屠衍赶紧后退了一步。
  “那你关门做什么?”蒋明珠奇怪问道。
  “没,天色不早了,我想着早点收铺子。”钟檐回答。
  蒋明珠哦了一声,也没有深究,继续回阁楼去研究从王贵媳妇那里赢过来的首饰。冯小猫玩够了,想着阿爹该找他了,就屁颠屁颠的跑回了家。
  暮色降临,雾气渐渐聚拢起来,金井坊里远远近近的灯火逐渐亮起来,视线被拉倒城外的岱山瞑天。
  一道蓬门,隔着两个人,屋内的人专心致志于手下的活,屋外的人如同竹竿子一样杵在路中央,谁也不看谁,也一句话不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期间,钟檐没有抬过一次头,可是他却知道,申屠衍就站在那头门的背面,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被夜色勾勒出来,在青冥天色的背景下渐渐生动了起来。
  于是他趁着申屠衍发愣的时候偷偷瞄了申屠衍一眼,嗯,和记忆中分毫不差,这梦境,未免真实的可怕了。
  他这样想着,日子一日一日这样过着,似乎每一天都是昨日的延续复,却又衍生出不同来,比如想起去年隆冬的时候,申屠衍大概已经预感到了他要离开,所以他才放任着自己跟秦了了成亲,那一日,鹅毛大雪,他几乎魔怔了一般下山去找他,在他走遍了大半个兖州城,终于找到他的时候,他却只递给他一直还温热的地瓜。
  他说“等他有了第一个孩子他就回来。”后来因缘际会,他没有第一个孩子,可是他已经回来。
  他去年出现在金井坊也是这个时候,到今天刚好一年,他回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值得庆幸的吗?
  ——即使在梦里。
  刚才钟檐一直努力忽略,因为知道自己这辈子时运不济,大概是没有这么好的命,所以,大概是梦,可是他却忽然想要放弃了跟自己较真,伸出手,触摸那轮廓。
  指尖微凉,他下意识的缩了缩,抬起头,门口哪里还有人影?
  不知觉勾唇苦笑,“果然是梦啊。”
  申屠衍看钟檐今天是没有要开门的意思了,所以他一路溜达,不知觉走出了金井坊,两旁的楼中都闪着忽明忽暗的灯,他想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忽的,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裤腿,他低头,正是刚才骗他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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