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爹你打死我,我亦不改初衷。”季临川声音沉稳,毫不屈服。
“逆子!你究竟看上他什么!”季崇德又是几板子啪啪落下,愈打愈凶,“他的身份、金钱、权势,或是你想倚仗他,登上后位?!”
☆、第五十六章 ·争辩
登上后位,短短四字,已蕴含着不少的信息。
季临川怔愕睁大双眼:“爹你……”
“你真当你爹老了不知么!”季崇德拂袖怒道,“西平王如此,晏王亦是如此,他当真会如此好心因一个陌生人的恳求,而救下我一罪犯?!十之八九是想借由救我一事,来收拢我。”
“不,爹你误会了,”季临川心头一震,为晏苍陵开脱道,“爹你被他所救,实则是我恳求的,同他无关。”
“想骗你爹,你还嫩了一些,你爹一双眼还不瞎,晏苍陵此人心怀高志,定非池中物。只是这段时日,顾念到他对你的恩情,而你身体又不大好,我方未带你走。不想滞留至今,竟让你同他产生了感情,成何体统!璟涵,你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应为了儿女私情而下跪!”
“爹!”季临川急得热汗直流,“慕卿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我所想如何?”季崇德冷着脸道,“你若再维护他,便莫怪爹将事情往坏处想去,譬如他接近你的目的,救我的目的,尚有……”
“爹你甭说了,”季临川辩解道,“这都是您所想的,同慕卿真正意图无关,您切莫将您个人看法驾于慕卿之上。”
“哼!”季崇德拂袖,脸色更是沉上了几分,“若不想我误会他,便趁着我对他人还有些好感时,同我离开,不然爹我保不准会以恶意揣度他的用心。”
“爹,你为何不听劝呢,慕卿虽有心天下,可他对百姓皆是出自真心,不信你过问芳城百姓,在其统御之下,芳城百姓过得如何。慕卿所做的,比之那昏君好上不知多少!”季临川猛地站起,双拳紧紧地攥着衣袖,伸长了脖子同季崇德面红耳赤地辩驳。
“住嘴!竟敢污蔑天子,若是他人在场,一个脑袋都不够你砍!”
“爹,你尚要愚忠到何时,”季临川梗着脖子,脸上生出了愠色,“这些年,你身在朝中,百姓如何疾苦,你也当是明了的,为何你仍执着地维护那毫不作为的昏君!是,我便是要骂他昏君,那又如何,他昏聩无能,百姓疾苦视而不见,亲佞远贤,醉心于情色之中,这等无能昏君,不死难平民愤!”
“住口!”季崇德一手冲动扬起,对着季临川的脸正想一掌打下,可迎上季临川的脸,他顿了一瞬,又不狠心地放下了手,声音一沉,化开了无尽的悲伤,“璟涵你当真是不知世故,不知世故!当今天下,分崩离析,众王拥兵自重,无论拥护何人,皆有丧命之险。若一时走运,押对了人,日后自然能高官厚禄,可若是押错了,那便是罢官填命,连累家人。唯有拥护天子,在日后皇位换人之时,尚可求得贤主保命。天子无能,反而不会被视为眼中之钉,但若是他人……璟涵啊璟涵,自古以来登基为帝者,又有几人会放过眼中钉身边的大臣。”
季临川心头一震,何曾想过自己的爹竟藏了如此心思,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季崇德是对天子毫无根据的维护,却未想竟是为了这层含义。
“可是爹,你如今落至这般地步,你还想着维护那人么。”季临川身子一抖,后退了余步,心底蓦地生出了恐慌,明明是虽熟悉的爹,他却觉得陌生到喊不出名姓,明明是普通的双唇,却在他的眸中化为了狰狞血牙——他莫名地害怕面对这样助纣为虐的爹。
“不然如何,”季崇德反问,“我们一家的命皆担在他的手中,爹是否能翻案,全靠着他。”
“说得好听,其实爹,你还不是将希望寄托于一不可能的人身上。”一抹苦涩在嘴角划开,季临川眸光晦涩不明,心酸的苦痛隐隐从心底最深处弥漫而出,“爹你太过固执,听不得人一声劝。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尚有话可说,你让我离开他可以,但我绝不会回京,天涯海角,任你而去,若爹执意要回京,那我只能将命留在这了。”
“你!璟涵,你究竟要为了这个人拂逆爹多少次!他究竟有何好,值得你这般痴心不改!”季崇德面色阴沉,隐有刮风落雨之兆。
“有何好,”临川反反复复地将这三字悬在嘴边,面前烟雾顿生,白烟袅袅,扩展出一幅幅刻满心间的画面:他守礼的坐在一旁,静静地诉说着他的故事;他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他的手心,告诉他人不可丧志;他激动之下抱住了他,却又慌张地放开了手;他墨瞳潋滟,对着他深情凝望,诉说着并不算甜言蜜语的誓言;他……他……他……
心底满满地种着一个他,根已深扎在了心底,朝四面八方延伸,枝叶已撑满了一颗心,朝每一隅舒展开去。
“他的好,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季临川的笑容一点点地漫开,一点点地舒展,一点点地深到无边无际的地方去了,“不,他的好,不需要说,只要我知道便好。”
“你简直是死不悔改!”季崇德脸上已开始电闪雷鸣,“总而言之,爹不许你蹚这趟浑水,即刻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到别地隐居去。”
“爹,你不想我蹚,可你却已蹚入其中,”季临川浅淡地笑着,“你以为你还可回去当你的兵部尚书么,你以为你一谋逆的罪臣尚能安然无恙地隐居么。爹,我们早已没有退路,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季崇德胡子都吹了起来,鼓着腮帮子一只手指着季临川:“季临川!你娘现今还不知在何处,你却一心都扑到了他人身上,若被你娘知晓,她……”
“够了爹,”季临川冷冷淡淡地制止了季崇德,“你不便是想我离开他么,好,我走,我稍后便去同他道别,全了你的意。”他错过季崇德肩头,目光直视前方,越过季崇德时,脚步一顿,“但是爹,我全了你的意,并非我向你妥协,而是我不忍将你气出病来,让自己落得一不孝的罪名。我这一生背负的罪孽够多了,不想再多负一罪。爹你是局外人,无法明白我的痛与恨,你顾念的只是你自己,却不曾替我考虑。罢了,闲话不必多说,爹,只要你日后切莫后悔今日的选择。”
季崇德目中含惊,看着绕过自己而去的季临川,背脊挺直,挺胸昂首,这当真是自己所认识的那温润如水之人么,为何在一瞬之间变作了另一番模样,明明笑容未变,却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感觉。那种感觉,淡得几乎可让人遗忘,却又能在人忽略之时,一点一滴地浮现,那种,似乎谓之——气节。
心头一悸,终究是担忧两字占据了脑海,季崇德还是跟了上去。
便在季临川踏着毫无节奏的步子去寻晏苍陵告别时,晏苍陵这儿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准确而言,是五位。
当时季临川被拉走后,晏苍陵本想跟着过去劝服季崇德,可步子一提,想想季临川做事甚是有分寸,自己贸然插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不若将其全权交予季临川处理,自己则等待好消息便成。
于是,他跨步去了季临川的朝临阁,静待着季临川的归来,不想季临川未等到,却等来了不速之客。
嗖地一声,房内燃起的烛火无风骤灭,便在晏苍陵双眼还未适应黑暗时,五人翻身而入闯入门内,他瞳孔一缩,对准焦距之时,只见五把锋利的剑刃迎面而来,直刺他周身大穴。
“好!”禁不住扬了一声,晏苍陵也不慌张,身形一扭,避过迎面一剑,双指一夹,铛地凭靠内力将一剑折断,断剑则往另一人的面颊射去。他始终游刃有余,在来人攻击的每一处破绽间翻飞游走,一人对上五人,却脸不红心不跳,甭说气喘吁吁,便是热汗淋淋都未有。
相反,那五人久攻不下,早已慌了神,剑法已乱,杀得毫无章法,不过一炷香的时刻,晏苍陵便已制住了四人,余下一人,晏苍陵便好似在逗猫般,每每将近将人擒下时,又故意松了手,嘴上的笑容咧得越来越大,让那人气得头冒青烟,最后那人竟哐啷一声,将剑丢了下地,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同你玩了,玩不过你,你若有何事便问,少拐弯抹角的,老子最不会同人玩心计。”
听这声音,分明是那棺材铺主。
铺主如此识趣,晏苍陵还懵了一瞬,须臾挥袖将烛光点亮后,便看清了眼前这铺主的模样。
此人若单单一眼看之,却是看不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味道,甚至可说放在人群中,都无法找着他。可若细细品之,便可在眼角同唇瓣间发现一些不同寻常来,譬如他的眼角上挑,丹凤双眼勾魂摄魄,唇瓣并不莹润,却在翘起时,挂有痞子一般的味道。
晏苍陵寻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眼前这人,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又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并非你的脸。”晏苍陵沉滞了一瞬,笃定地下了结论。这五官若单单拆开来看,各有出彩之处,可若放至一起,便别扭了。
铺主讶异地瞪大了双瞳,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怎知晓,老子这一手易容术走遍天下,至今还未有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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