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而想起了七年前的雨幕,那个人笑意晏晏伸出了那一双手,将他拉出了绝望……
晏苍陵莞尔一笑,抹去脸上水渍,走向雨幕。
接连下了半日的雨,在晚上之时终于停住。配所弥漫着死亡一般的沉寂之气,那被凌迟的犯人,被晏苍陵暗中送去的一石子击中死穴后,终于从极致的痛苦挣扎中解脱,他临死前的动作,令晏苍陵毕生难忘——他缓缓地抬起垂下已久的头,朝着晏苍陵的方向,展露一个绝望的微笑,当他倒下后,他的尸首却成为了差役足下泄愤的道具,那一张笑颜,混着泥水与足印,再也看不到了。
有什么在胸腔萌生,有什么悲伤在心中流淌,晏苍陵忽而悟了,若有一日真君临天下,他定大赦天下,哪怕是犯人,也当有尊严地活着,有尊严的死去。
晏苍陵暗中联络了自己的手下,将一切布置妥当后,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冷笑着走进了所长的房内,一如原先那般,一碗糖水将所长放倒,继而将所长塞到了床底下,遮掩盖好。所长暂时还有用处,还得留他一命。
晏苍陵回了自己的屋内,放出信号,紧接着取出自己准备多时的囚服与人皮面具,以最快的速度易容成一普通的囚犯,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屋。
“走水啦,走水啦!”房屋一烧,在干燥夏日,火势立刻漫开,临近睡下的差役们,登时穿衣穿裤,冲了出来,跑至井水边拎着一桶桶的水,一个接连一个,将冷水扑向大火。
火舌缭绕,燃起了不眠的夜。
“啊!”一声短促的悲鸣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尾音后,骤然停歇,众人的耳边皆被呼呼大火声夺取,无人听见。
于是乎,越来越多的短促尖叫,消失在火声之中,当最后的几名差役深觉不对劲回头时,只见数位身着囚衣的囚犯,手提染血尖刀,红着一双残酷的眼盯着自己。火光通红,将他们的脸庞映得红黑分明,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脸庞,却让人透过那些脸,看到了阿鼻地狱。
差役们尖叫一声,火势也顾不上灭,将水桶砸向囚犯,便落荒而逃。
水桶在空中被尖刀打中,斜飞而出,直往差役的脑袋上去。笃定一声巨响,随着火光弹起而响,顷刻间一名差役脑袋便开了花,血花四溅,喷涌到同伴身上。
“逃啊,快逃啊!”
逃命声余音不绝,往空旷之地传了开去,嚣张的差役竟都没了骨气,屁滚尿流而逃,脚软逃不动的,便是爬,也要爬出那锋利的刀刃。
“成了,不必追了。”晏苍陵倏尔现身在那些杀人的囚犯身后,囚犯一回首,低声齐道:“主子。”原来这些囚犯,都是晏苍陵手下所扮。
“留得几个活口。”晏苍陵双唇紧抿,一条白线在唇上沟壑显现,“吴其康如今如何。”
“禀主子,他因车毁被困在了半路,我们的人已将他拖住,而今他所在之地距离配所不过两里。”
“甚好,走,我们到囚牢去!”
“是!”
晏苍陵带着众人冲入囚牢,将狱吏砍翻,扑到关押众犯人的牢门前,大手一劈,重锁啪地应声而断,摔落于地。晏苍陵豪气万千,捡起落地重锁,扬手一甩:“兄弟们!这困押我们的锁已被我斩断!我们自由了,自由了!”
“自由了?哈哈哈哈,我们自由了,自由了!”一声一声,如浪潮涌,往千里荡开,往万里荡去。犯人们狂喜万千,一腔热血因着“自由”两字在内心翻涌不休,看着晏苍陵众人手中的尖刀,每个人眼底都红了颜色。受差役侮辱,受所长威胁,罪不至死却被人操控生死,原本皆是有志男儿,不过一时迷途,便沦为他人泄愤玩物,甚至最后被人刀刀凌迟,非天子圣谕,非御史判官,一小小的所长凭何决断他们生死!
“兄弟们!我们罪不至死,为何却要受制于一小小所长,甚至由他决定我们生死!谁人该死,谁人该留,阎王生死薄上早有名姓,所长残暴凶恶,害人性命,方是该诛之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众人握拳高举,声声应和。
“兄弟们!如此妖邪,欺辱我们时嚣张跋扈,而今我们强势后却落荒而逃,你说我们当不当追!”
“追!追!追!”
“好!”晏苍陵将重锁重重一甩,尖刀奋力一劈两断,暴喝一声,“今日以此断锁为誓,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唰,百双红眼赫然睁大,每一个囚犯皆被带得热血沸腾,攥紧的双拳并非因为愤怒,而是克制着自己冲出去杀人的冲动。
“兄弟们,走!提起刀,我们冲啊!”
“冲啊,冲啊!”
晏苍陵愤然转身,高举着的一把亮堂染血尖刀,便如一面鲜红旗帜,照亮着犯人们前行的路。
一路上,逢人便砍,逢拦便杀,生生辟出一条血路。待一冲出配所,晏苍陵便带着众人往西而去。
若问他带着众人冲向何处,西平王吴其康停留之地是也。
☆、第三十三章 ·杀人
重重火光从砖瓦间,从墙缝中拼命地透出一丝光来,将众犯人沧桑的脸庞照得黑红分明。前行的路上,晏苍陵侧首望去,只见众犯人如那沙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们,目光炯炯,攥出青筋的拳头上沁出刻骨杀意,身姿力挺,有如不倒劲松!
一股热血从心而上,燃尽了血液与肺腑。晏苍陵会意一笑,高举尖刀呐出一声,唤众人将声音压下,以免打草惊蛇。众人身经暴动失败之辱,深知有人领导之必要,遂面色一整,整齐划一,顺从如晏苍陵手下军人,静待着他的指令。他唤众人分作两队,一队先行,一队殿后,若出何意外,后一队人尚可补上。
众人目中肃然,面色紧绷,当晏苍陵问及何人愿做第一队前锋之时,唰唰几下,走出的大都是在这场暴动中无辜受连之人。
晏苍陵早已料到此况,为他们的牺牲而赞许颔首,手中尖刀一挥,即刻带着第一队人往前冲去,而后方一队,则由他的手下指挥。
前冲的步伐迅疾,不过晃眼便逼到了吴其康的马车附近,晏苍陵让众人暂留后方,他先一步前探,借由密林遮掩轻手轻脚过去,只见吴其康的马车前后各有两轮断成两半,以致马车一面高起一面低下,歪歪斜斜地驻在地上,车前马匹烦躁地喷着鼻尖热气,不安地动着四足,将马蹄声踏得嘚嘚作响。吴其康却未下车,仅有他扮作普通商客的亲卫在马车边驻守巡逻。
晏苍陵方才已问过自己手下,吴其康派去寻新马车之人,皆被半路灭之,是以吴其康仍停留此地。
晏苍陵眸光微闪,凝注在吴其康的马车之上,待疾风一过,立时弹指熄灭周围火光,长袖一震,呐喊着带领众人冲到车前,朗声大喝:“杀啊,杀啊!”众人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双眼,黑暗之中,星火不点,一见人命,哪还分辨得出这些人是差役或是亲卫,心中只涌上一念头:杀,杀,杀!
血意弥漫,杀声震天,刀剑相接声声不绝,犯人们失了理智,近乎疯狂地嘶声大叫,逢人便砍,大刀一过,寒光一迅,就是头颅冲天,血液喷薄!
“杀啊,杀啊!”
“啊啊啊啊!”
“老子要了你们的狗命,杀啊!”
尖锐的惨叫,愤怒的杀声,混作一团直冲云霄。晏苍陵挥刀横扫,砍翻数名亲卫,辟出血路,再狠劈一刀,直砍马车,但还未劈到,手便于半空停滞。杀声喧天,马车内的人竟毫无反应,且亲卫只顾杀着自己面前之人,却毫无一人将目光放至马车之上。
厉光一扫,晏苍陵隔空劈出迅猛刀风砍向马车,哗声一落马车应声而断,一个人的头颅即刻飞出,喷往云霄,落地之时,赫然发现这头颅上的脸,竟是一陌生人所有。
晏苍陵心头一震,环顾四周,分明没有吴其康同季崇德的身影。
不好,他们不在此处!
脑海中一生如此念头,晏苍陵转首一望那些杀得正欢的犯人们,即刻转身,冲向第二队人,高声呐喊:“所长逃了!我们去追!”
第二队人立马肃整队伍,随着晏苍陵往四面八方可能逃人的地方而去。密林丛丛,树影横斜,晏苍陵带着众人钻入树丛之内,借由繁密枝叶隐匿身形。距离手下上次来报吴其康仍留原地之事,距今未有多时,因而吴其康理应还未走远。
晏苍陵低吼一声,一双目沉沉凛起,刻着几分森冷寒意。不过多时,便在密林之内,发现了吴其康同几名押着季崇德的亲卫。这几人十分精明地换了一身极其不明显的黑衣,隐在黑夜密林之中,十分难辨,但季崇德身上的黄麻之绳,却清晰可见。
“呀,这不是西平王么。”晏苍陵使个眼色,他的手下故意道出了这一句。
此声一落,众犯人一阵骚动。西平王竟在此处,那所长呢?似乎从始至终都未见过所长,莫非是有人骗他们?
“西平王?!对,当初便是西平王提出了凌迟,方会让所长生出凌迟之心!兄弟们,归根究底,害我们性命的是何人?!是西平王,西平王!”晏苍陵手下极好地混在了人群之中,虽无人看清他的容貌,但他的声音却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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