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那夺过笔的江凤来,季临川疑惑地问:“你怎地?”
江凤来唇角稍稍一勾,平手一压纸张,挥笔一点,墨迹一着,侧身等着小悦:“说罢,我来画。”
小悦看了季临川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记忆的碎片拼凑,将过去的故事残忍地重演,将那些人的模样大大致地描绘。但因那时夜深,加之受到惊吓,许多记忆都模模糊糊,幸而有晏苍陵在,但凡有错漏之时,晏苍陵会小声地将唇贴到江凤来的耳侧补充。
江凤来醉心于作画之上,一时半会也未想到晏苍陵如何知晓。当小悦的描述止住时,江凤来的笔锋狠狠一勾,翘起一尾,恰恰停住,一个人的模样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啊,对!便是他,便是他,这人便是那四人的头!”小悦手指着那张纸,扬声惊呼,连晏苍陵都禁不住地张开双唇,讶了一讶,他们俩人能忆起的,只有零星半点,可这点滴的记忆在江凤来的笔下,竟如完全的记忆一般展现。
江凤来竟能根据他人的描述,将一素未谋面之人,画得丝毫不差,这是何等惊人的能力!
晏苍陵不禁为他折服,怪道晴波喜欢他,想必他们初遇时,江凤来送的画,便已让晴波醉了心。
成御相歪着身子凑来,看着这人的画像,摸着下颔,半句话都不吭,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唔……”
“鱼香,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晏苍陵禁不住地催促道。\
“唔……”成御相又摸了摸下颔,眉头深深凝起,“我好似见过这张脸,可是我却清楚地明白,我未曾见过。”
一句话,说得矛盾至极。
恰在众人疑惑地盯着成御相时,季临川福至心灵,接过江凤来的笔,迟疑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在那画像的唇上,落了两道八字胡:“如此来看,可认得?”
成御相眼底倏尔一亮,但转瞬又敛了下去:“还差一些,好似还差一些。”
季临川心头一喜,立马将八字胡一改,变作了络腮大胡,顿时,成御相重重拊掌,指着画像惊道:“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人!”他一拍掌心,指证道,“这人前日里来我这儿买了一个棺材,言道要送他兄弟回老乡,我便问可要托送,他看了我一会儿,只道要我送他出城。我也并未多疑,将他出城后了,我便同他分别了。”
“你的意思是,此人出了城?”晏苍陵追问,“那你可记得他朝何处方向去了?”
“唔,我得想想,”成御相双手环胸,在铺里走来走去,“当时我回身便走了,也未看去向,只依稀听到他的马车方向是……”他伸手朝半空一指,四面八方都转了一圈,一顿,“想起了,西南方!”
“西南?”季临川怔愕,“这西南方不便是南相的方向么,他们为何要朝那处去?”
“谁知晓,莫不是想加害你们?”成御相撇嘴一问,众人的脸色都沉了。
“晴波的仇还未报,他们便要送上门来么,哼,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甭放过这等机会了,将人杀了了断。”晏苍陵冷笑一声,对着成御相道,“鱼香,给我准备几匹快马,我要即刻上路,追赶他们!”
“喂,你府上有快马为何不用!”
“我哪儿来的府?”
成御相语塞,晏王封地已换,芳城将迎新主,未免被有心人发现,晏苍陵入昔日的晏王府内还是偷偷摸摸的,是以哪怕晏王府上有快马,也不得用,不然被人发现他骑的乃是晏王府内的马,那可麻烦了。
于是,成御相瞪了晏苍陵好几眼,转身去寻来了几匹快马,咬牙切齿地交到晏苍陵的手中,再三叮嘱,定要将马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晏苍陵扯着唇角一笑,并不答话。转而看向季临川,迟疑了一会,还是放弃了带季临川同去的念头:“我本想带你同去,但一来生怕他们会加害于你,二来此行太过凶险,是以你这段时日,待在芳城,替我接手品芳阁罢。”
“嗯,”季临川会意一笑,并不反对,“我在这儿等你,你一路小心。”
“好,”晏苍陵对着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将其往怀里一揽,众目睽睽之下便给他落了一个深深的吻,“放心,我定会无恙的。”
语落之时,人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招手让乐梓由跟上,却在这时,一双手按到了乐梓由牵马的手上,淡漠的声音穿透空气。
“可否让我同去。”
是江凤来。
晏苍陵直视着他的眼,试图寻找一分的犹豫,可是,他只看到一片的坚定不移,他朗声询问:“你不怕死么,对方可是习武之人,你拿笔的手拿得起剑么?”
“不,我不用剑,我用箭,”江凤来冷笑一声,“我用一张弓,”手中的长弓一扬,张扬地摄取了众人的眼球,“只要一张弓,便能杀人。”
“好气魄!”晏苍陵震声大笑,“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上马,我们走!”
朗声在风中还未遗落,晏苍陵足下的骏马已经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柏津你便让给他罢。”
立功的好机会被抢,乐梓由颇为不满地努了努嘴,本想出言婉拒,让江凤来再骑另一匹,但乐麒冷冰冰的话捎来,他便火速地将马缰塞到了江凤来的手里,将人一推上马,替江凤来一拍骏马的臀部,赶马走了。
只因乐麒说:“你若不让他去,我今日便去与你同床共枕。”
“……”
尘沙滚滚,转瞬便不见了晏苍陵的影踪。看他们的背影已消失在天地一线,季临川轻抿一口笑,调侃了几句鱼香肉丝,便趁着成御相发火之前,带着小悦等人穿回地道,回了晴波的房内。
再次回到这在晴波生前,日日夜夜都会到来的房间,小悦心中一涩,眼又红了一圈,捂着眼方能稍稍地止住痛意。
“不必悲伤,”季临川看透了沧海,识破了桑田,对于生死早已看透,“晴波死后,便能投胎转世到一清白人家,如此,总比这一世,做一个红尘女子的好。”
瞬间,开了小悦的心窍,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人有好报,晴波会转世到好人家的,一定,上苍保佑着她。”
小悦欣慰一笑,双手合十朝天祈祷,默默地诵念了几句,放下手来,惆怅地再环视房间一圈,豁然开朗:“以后,我每日都来收拾小姐房,让她成魂后来看我们时,有地可居,有干净的床可睡。”
“你随意就好,”季临川含着一抹浅笑,转首问道,“是了,晴波临终前,不是将一串钥匙给你,用以取出品芳阁众人的卖身契么?你可还带着,我们将其拿出罢。”
“嗯,我差些都忘了,”小悦一拍掌心,从怀中取出了一把钥匙,搁手心里眷恋的磨了磨,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拉开了晴波的柜子。目光逡巡一周,寻到那个可插钥匙的暗箱,将钥匙插入,咔嚓一声,钥匙一旋,暗箱便被徐徐打开了。
然,当暗箱内的东西扑入双眼时,众人皆震住了。
☆、第一一三章 ·追人
只见那暗箱中,搁在最上方的并非卖身契,反而是各种不同字迹与印章的过所。季临川疑惑地讶了一声,将其拿起一瞧,发现这些过所上的地点各不相同,所到之处也不同,可见晴波是精心准备了许久的。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些过所之下,竟有一本被封皮包裹得极好的一本书册,季临川将其拿起,捧在手心里翻看了一下,发现这竟然是录着全桓朝境内所有参军的字迹,以及各地印章的模样,尤其可见,晴波的心细。
季临川不禁佩服,将过所连同这本耗费心思所录的书册捧在了手里,对着小悦一笑,询问道:“我想将其拿去,你可介意?”
小悦不明所以,问了出声:“小姐的东西,我不好做主,您若是急需,便拿去罢,想必小姐也不会介意的。只是我不知,您拿去作甚,作纪念么。”
季临川莞尔一笑,摇了摇手,将手里的书册甩了一甩:“这可是好东西,以后想来往于各处便得靠它了。我将其拿走,是想做晴波曾为慕卿做的事。晴波能模仿字迹,我亦可做到。我已给慕卿带来不少的麻烦了,我不可再拖累他,总要做些什么,来帮他才成。”
小悦顿时明了季临川的苦笑,从眉梢间露出了一丝笑:“小姐知晓一定也很欣慰。那您拿去罢,只要保管好便成。”
“这你放心,这东西关系甚大,我定会好生保管,不过……”季临川同乐麒与小悦、乐梓由一视,坏笑道,“我需你们替我保密,不让慕卿知晓。不然,他定是会责怪我的了。”
“啧,这都责怪你,亏得我还以为在家里,是你制住他呢。放心罢,我定会替你瞒下。”乐梓由拍拍胸脯,打着包票道。
季临川故意忽略乐梓由前段话,笑着送去会意的一眼:“多谢了。不说我了,我们继续看。”
于是,小悦继续翻这暗箱里的东西,在这一大沓的过所之下,便是品芳阁所有妓子同小倌的卖身契,为数之多,令人惊叹。
季临川将部分卖身契拿起,放在手心里,一页页地翻,眉头稍稍地往眉心骨里沉了下去,神思一放,忽而想起自己痛苦的过往,心头一痛,将卖身契丢至了小悦的手心里:“将卖身契还给他们罢,并告知他们,只需缴纳一部分的赎金,便可离开品芳阁。但若是无处可去,品芳阁仍可做他们挣钱之处。他们若是有心仪之人,便告诉他们快脱离品芳阁嫁了去罢,切莫耽误了。日后慕卿归来,便会将大家的奴籍除去。要走便走,要留的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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