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中的凉亭下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修齐完全不认识他们是何方神圣。
带他来的太监上前行礼:“太国舅,李少爷。”
太国舅?这就是当今太后的哥哥,权倾朝野的那个李家的家主,李良轩?年修齐打量了那个老人一眼,只见他六十多岁的模样,精神矍铄,只是一双眼睛却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李良轩先是和颜悦色地向那太监道:“张公公不必客气,太后娘娘还等着公公伺候呢,别在这里耽搁了。”
张公公笑着应了,便将年修齐留在这里,自己转身走了。
年修齐有些讶异地看着张公公的背影。这就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那个大太监?怪不得敢私下非议秦王殿下呢。这又是李家人又是太后娘娘的,年修齐知道他们的来意,不过他们不是应该冲着秦王来的吗,怎么反而先来找自己呢?
李良轩打量了年修齐一眼,笑了笑道:“多日不见,秀棋公子发福了啊。”
年修齐一听这话,心里“叮”地扯紧了一根弦。他瞪大了眼睛将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失声叫道:“不是吧,难道连您也是——”
李良轩皱眉看着他,似是不解。
年修齐一摆手,摇头道:“没事,没什么事。”就说嘛,秀棋勾搭上的都是青年才俊,怎么会跟这种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李良轩不知他内心所想,只是笑了笑道:“秀棋公子没事,老夫却有事要问一问秀棋公子了。”
年修齐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李良轩冷哼一声:“秀棋公子何必与老夫装傻,若不是公子从中作梗,秦王殿下如何能将莫林一案办得如此彻底。不但将武器场囫囵掀了,还抓了李家不少子弟。只怕是云水国,也同样损失惨重。老夫便是不明白,秀棋公子何以行如此损人不利已的蠢事。”
年修齐听他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心里大为诧异。若往重里说,这是叛国之罪吧,他怎么敢说得这么明白张胆,况且这还是在皇宫里啊!
他敢跟程秀棋这样说,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秀棋公子,也是一丘之貉的参与者。
这不得了啊——
李太国舅还在冷眼看着他,年修齐抬起手指摸了摸下巴,试探道:“您跟我说这些话,就不怕我告诉皇上?”
李良轩没有开口,他身后站着的那李少爷却笑道:“秀棋公子好生天真,都到了这一步了难道公子还以为自己能够脱身?公子若想说,大可以去昭告天下。只是后续如何,就不是公子能够左右的了。”
年修齐听得十分糊涂,这一步到底是哪一步了?这个程秀棋到底跟李家有什么交易,让他们这么有恃无恐。
李良轩瞪了那青年一眼,不悦地道:“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么?”
李少爷低眉顺眼地退了回去,不再开口。年修齐此时心乱如麻,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应对?失忆的借口在这里还好用么?这两人在他面前这么嚣张,想来也不会太防备他,如果他能急智一点,说不定可以为秦王套出些什么有利的东西呢。
李良轩看向年修齐,继续道:“秀棋公子为何要这么做,老夫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后面的事还有需要秀棋公子出力的地方,你若是再办砸了,这后果,老夫可就不敢担保了。”
年修齐皱眉道:“你威胁我?”
李良轩的眼神也微微变了:“怎么?你果真不记得了?老夫听闻秀棋公子失忆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怪不得公子竟然不顾后果,做出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罢了,这样也好,老夫也不为难公子,只要公子完成老夫所嘱咐之事,老夫便不再追究你这一次的责任。”
年修齐看了老头两眼,才缓缓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将秦王搜集的证据尽数拿来给老夫,拿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李良轩凉凉地看他一眼,“这也是秀棋公子将功补过的机会。”
年修齐咽了咽口水:“若我不做呢?”
李良轩冷哼一声,继而冷笑道:“秀棋公子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老夫便提醒公子一句,公子身中奇毒,每半年内若没有老夫给你的解药,便会毒发身亡。这个理由,够不够公子替老夫做些小事呢?”
年修齐吓了一跳,怎么还会有这种事?!这个云水来的质子怎么会受制于李家呢?
李良轩似是看出他的疑惑,继续冷笑道:“怪便怪,你有一个心狠手辣的弟弟吧。何去何从,公子可要仔细掂量清楚了。老夫等你的好消息。”说完全甩袖离去,那李少爷看了年修齐一眼,也紧跟着离开了。
年修齐浑浑噩噩地走了几步,扶着树干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这个身体,身中奇毒?是那云水国君,给他下的毒?每半年便需要解药解毒才能活下去,那岂不是把解药给谁,他就要受制于谁?秀棋公子的这个弟弟,对他还真是深恶痛绝啊。
☆、宫廷风波(三)
年修齐若有所思地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秀棋公子与太国舅商谈完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张公公脸上挂着笑向他走来。
年修齐疑道:“张公公?你不是去伺候太后了么?”
张公公笑而不答,伸手向前道:“看秀棋公子随意漫步,想来是不记得回去的路了。皇宫内院非同寻常,走错了不该走的地方,便是您云水质子的身份,怕也救不了的。公子还是随我来吧。”说完一拂衣袖,便在前面带路。
年修齐看了看天色,已是暮野四合,不知道秦王现在在哪里,秦王久不见他,也许会着急吧。当下也顾不得再想那中毒的事,慌忙跟在张公公身后。
年修齐心里着急,张公公却走得不紧不慢,让年修齐很是心焦。
“公公,可否走快一些?在下怕误了秦王殿下的事。”年修齐出言提醒。
张公公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轻蔑一笑,悠然开口道:“秀棋公子对秦王殿下倒真是情深意重哪。却不知当日秀棋公子在太子殿下面前那些忠言密语,可曾让秦王知道?”
年修齐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摔个跟头:“什么,跟——跟太子殿下也……”这位秀棋公子到底还有多少老相好,一次来齐了不行吗?!
张公公冷笑一声:“秀棋公子不要误会,太子殿下修身守礼,岂是那些恣意放荡的王公勋贵可比的。”
没有逾礼的关系?年修齐放心地拍了拍胸口,也不介意张公公明里暗里贬低秦王了。没那种关系就好,万一以后他能入朝为官,上司和同僚都是入幕之宾,这官可没法做了。
张公公不屑道:“太子殿下以礼相待,以诚相交,从不像别人一样轻视秀棋公子。秀棋公子不思回报也便罢了,此番作为,却是陷太子殿下于危难之地。”他说着突然停步立定,挺直了胸膛轻蔑地瞧着年修齐:“这一切事实,太子殿下都已得知。若秀棋公子还有一丝廉耻之心,以后便远离太子殿下。否则,即便你是云水国质子,太后娘娘身为一个爱护孙儿的祖母,也是不能容你的。我言尽于此,秀棋公子好自为之。”
年修齐听得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里四下无人,张公公选在这种时机对他如此直白地警告,想来是刻意为之。这难道是太子的意思?亦或是太后的意思?
依李良轩所言,程秀棋因为身中奇毒受制于李家,帮着李家与云水国君牵线,达成那武器交易之秘事。这张公公的话,又显然是说程秀棋与太子也有私交,看样子太后对这件事是十分不喜的。以前或许是因为程秀棋对他们还有用,所以隐忍下去,现在李良轩仍旧有事要假手于他,太后却如此急不可耐地将“程秀棋”从太子身边赶走,想来是他帮助秦王的事让太后完全无法忍受,为保护与秦王立场相对的太子,她也顾不得程秀棋仍有利用价值了。这样看来,她对太子倒真是慈爱有加。
年修齐站在原地,乌黑的眼睛却十分灵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公公看着他,心底不禁升起一丝狐疑和不妙的预感。
程秀棋失忆之事,他是知道的。可他一直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前的程秀棋虽然心思深沉,在这两国明里暗里交锋的战场之上他却只是一丝无根浮萍,羸弱不堪,处处受制于人,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如今这失忆的程秀棋,为何反而比从前多了几分坚韧?
年修齐把今天得知的事情在心里打了个转,自认为推理得八九不离十。他眯起眼睛看向张公公。张公公被他那意味不明的视线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一甩衣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秀棋公子向来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来不用我再多说……”
年修齐跟在他身后,打断张公公的话,凉凉地道:“公公说得如此粗俗直白,颇有村妇骂街之风,哪还需要我弦歌雅意。”
张公公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
年修齐哼子一声,道:“公公对小生极尽贬低,对秦王殿下也言语不敬,难道还指望我对你以礼相待?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是小生的为人准则,小生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