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牢房很大很深,往里走有许多用铁栅栏格开的房间,只是大多都空着,只有两三间房里关着几个人。
年修齐一路往里走一路看过去,却没找到轻儿。他焦急万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细细地挨个牢房查看。
一个小兵喝了一碗酒,扭头看了年修齐一眼,笑道:“这新来的家伙还挺勤快的,这还知道查房呢。”
“管他呢,快快,该你了,别瞎磨蹭。”
年修齐又一次细致地找了一遍,这牢房里总共就关了十六个人,没有一个是他的轻儿。
轻儿已经不在这里了。年修齐一想到轻儿正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心里就如针扎一般疼痛。
“轻儿……”年修齐闭上眼睛喃喃念道。
此时的轻儿,正被人蒙上了眼睛,推进了一个火热的巨大房间里。
他惊惶地转头四顾,却被黑布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火红的颜色,耳中听到了巨大的轰隆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嘶嘶的巨响。
轻儿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将有什么样的遭遇降临到他的头上。
“公子……”
年修齐确定了轻儿不在牢里,马上走了出去,免得呆久了露出马脚。至于那坛加了料的酒,自然也用不着了。
他记得管家说知县李大人和那个陈员外议事的地方,一路上偷偷溜了过去,小心避开了来来往往的下人。
他有惊无险地回到那个地方,顺着墙根往前摸,直走到了一个窗台下面,才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李大人,人手的事我会解决,绝对不会惊动外人的,这您放心。”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只是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李大人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哦?什么事?”那李知县问道。
“听说秦王殿下奉旨查案,正从京城赶来莫林县。李大人难道不知道?”
“本府自然听说了。本府已经安排了人手守在进出莫林县的各个路口等待迎接秦王殿下。只要秦王殿下一现身,本府自然会知道。陈员外有什么好担心的。”
年修齐在外面听得心里一动。
这个——他表舅要来了?
听只那陈员外笑道:“李大人办事果然周到。只是——李大人派人守了这些天,有没有等到秦王殿下呢?”
“这——倒是误认了几次,真正的秦王殿下至今仍未现身,想来还在路上吧。”
陈员外冷笑一声:“恕在下直言,李大人怕是小看了秦王了。那几次果真是误认么?只怕李大人是中了秦王的圈套还不自知。真正的秦王殿下,恐怕早已经进了莫林县了。”
李知县大惊失色,急道:“员外何出此言?再说秦王殿下为何要避着本官?难道……难道他怀疑了本官不成?”
陈员外安抚道:“大人莫慌。我且问大人,可曾见过秦王殿下的真容?”
“这……本官当年殿前听封时,也曾远远地见过秦王殿下一面,看得……并不真切。”
陈员外沉吟了片刻道:“连李大人都没见过秦王,莫林县只怕无人能认得出他了。李大人,你可以将等在路口的那些人撤回来了,城里却需要小心查探起来。从半个月前往后数,凡是刚来莫林县的外地人,都要细细排查。莫林县毕竟地处边疆,早一日找到秦王殿下,也好早一日保护秦王殿下的安全啊。”
李知县连连应和:“员外说得是,还是员外想得周到,本府回头就办。”
“还有,赶紧派人延请巡抚大人过府一聚。”
年修齐越听越觉得疑惑,却又感到心惊不已。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小城,到底藏有多少不法勾当?难道不只是县令,连巡抚也牵涉其中?而秦王殿下,又奉旨来办的什么案?!
里面的人似乎商议完毕,年修齐不敢再留,准备偷偷溜走。临走之前他从窗缝里往里瞅了一眼,只看到里面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想必是李知县,而那陈员外竟然如此年轻,却大大出乎年修齐的预料。
回到客栈,年修齐换回自己的衣裳,坐在桌子边上仰头灌了一壶茶水。至于那套衣裳,他便随手扔在了客栈的柴房里头。
他还要仔细想一想,如何找到轻儿的去处,如何把他救出来。
听说秦王要来,年修齐倒是有心找他求救。希望他看在过往的情份之上,能救轻儿一命。
只是秦王有多小气他是知道的,他上一次不告而别不知道会把他气成什么样子,因此他不能完全依赖那个男人,还是要靠自己的。
年修齐和衣躺在床上思索着,渐渐累极地进入了梦乡。
他却没想到,他白日里那一招偷梁换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他成功的。
他既不够狠,没能一刀杀了那个被他借了衣裳的小兵,又不够周全,在陈员外府里的时候被许多人看到了他的脸。如果这样李知县和陈员外都抓不着他简直是对不起他卖的这么多破绽。
半夜的时候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四处火光闪动,人群熙熙攘攘,比大白天的街市还热闹。
年修齐是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里面的人快开门!”门外的人粗声喝道,“来人,把这扇门给我撞开!”
年修齐手忙脚乱地拉好衣裳,跑过去将门打开。
一片火光闪花了他的眼,他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看不清门外的情形。
客栈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好一些人,除了举着火把的官兵外,就是那些像他一样被赶出来的客人了。
年修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当中,心里扑扑直跳,危险的预感笼罩着他。
离客栈不远处一座小院的院门打开,五六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整个街上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他们倒也不显得突兀。
“怎么回事?”为首的高大男人沉声道。
后面一人靠近过来低声禀道:“禀殿下,似乎是官兵抓人,却不知所为何事。”
傅紫维走到元颢身边,与他一同看着那被火光映如白昼的客栈,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好像挺热闹的。”
元颢哼了一声:“热闹才好。他们闹得越大,本王才越方便行事。”
元颢说完,抬脚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傅紫维和几名便衣侍卫一起跟了过去。
只是无论那秦王此时如何冷酷淡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决算千里——当他走到了客栈外,耳中听到刷刷刷刷的不甚整齐的拔刀声,看到客栈的院子正中被手持利刃的几队官兵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那个家伙的时候,他有多少高贵的涵养也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秦王英俊无匹的面容扭曲着,颤着手指指向那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无数把钢刀下抖着身子的小质子,咬牙一字一字地恨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傅紫维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他用扇子压下秦王的手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暂观后变。”
只见一个小兵挤到最前面,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年修齐,又一把抓起年修齐的手,将他的衣袖撸了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年修齐惊呼一声,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喔”的声音。
元颢的脸色此时已是前所未有地黑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丁大一把甩开年修齐,指着他大叫道:“大人!就是他!打了我一顿,还偷了我的衣裳!”
围观的人群中又爆出“哇”的一声。几名便衣侍卫看到自家主子已经黑如锅底的脸,心底都不由得颤颤的。
李知县从官兵后面走了出来,阴恻恻地打量着年修齐。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那管家一看到年修齐,立刻指着他叫道:“大人,就是他,今天在我们府里鬼鬼祟祟,行迹十分可疑。今天我们老爷丢的几件宝物,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李知县冷笑一声,一摆手喝道:“给我抓起来,带回去严刑拷问!”
年修齐又急又怕。他怎会不知,什么丢失的宝物都是借口,不过是发现他乔装混进他们的地盘,怕他偷听到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早有几个官兵听令上前要将他绑起来,年修齐挣扎着,却简直如蚍蜉撼树,丝毫没有作用。他急怒之下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亮。
“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瞎了你们的狗眼!你们这群贪官污吏,小心我让你们通通人头落地!”年修齐用尽力气地叫骂道。
小书生向来严守礼法,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粗俗地骂人。骂出口之后才觉得,竟是如此之爽快!这种草菅人命尸位素餐的混蛋贪官,就是要这么骂才撒气。
年修齐出了一口气,瞬间也不觉得害怕了,直起了腰板抬脸用鼻孔看着那面上迟疑的恶官。
他刚才于身陷危难的电光石火之间记起来了,这个人不是正在城里寻找秦王,而他根本不认识秦王!
那么——谁都可以是秦王。
别人装也许装不像,可他是秦王的什么人?!与秦王一起住了那么久,依胡芦画瓢也能画得三分像,先将眼下这一关蒙混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