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光忙惴惴拾起,一目十行地扫过,回道:“裕国公一案薛大人已是有眉目了?”
“什么眉目!”宗政帝愠怒,“查了这么久仍是寻不到赵典的把柄,绕了一圈罪名依旧按在了南蛮人的身上,白忙一场!”
瞿光忙安抚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这三王当时既然敢做,自是将处处都安排妥当,岂是能轻易抓到痛脚的呢。”
这道理皇帝自然明白,他就是知晓此事难如登天,这才让薛仪阳去办,还拖了如此长的时间,本以为他会尽心尽力,怎么说也该做出点功绩来给自己看看,哪想到他和那些浑水摸鱼的废物无甚区别,连些能在顾相檀面前蒙混过关的证据都查不出,但是宗政帝却等不得了,眼下灵佛同他生了嫌隙,宗政帝定是要想法弥补才好,若是晚了些,怕是被那些虎视眈眈之人钻了空子,届时更要后悔莫及。
瞿光比他看得通透,躬身提醒道:“皇上,当日三王之所以动手,除了对裕国公府的旧愁新恨外,便是要借口对付南蛮猖狂,实则招揽兵力为己用,然而如今羽林将军身死,东县十二城群龙无首,三王已是将身边得力之人半数派往了那里镇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至少侯炳臣还活着,做不得将军,做个军师也信手拈来,再看三王,如今即便拿了兵,怕是一时之间也无力消化,原来有的宵想,此刻也该收一收了。”
宗政帝觉之有理:“那你的意思是,这案子就这么了了?”那不是太便宜赵典了么。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抓不住三王通敌卖国,加害朝臣的证据,但是治他个怠忽职守治下不严的罪名还是绰绰有余的。”
宗政帝似是不甘,但又无别的办法,于是只能臭着一张脸说不出的苦闷。
瞿光见此,又拱手道:“无米难为炊,说到底皇上如此为难还是因着无人可用,与其处处防备,不如采光剖璞,重选人才……”
……
历经一年有余,大邺三公其一——裕国公阖府灭门惨案终于在今日告破了。
朝堂之上,顾相檀拢着袖站于宗政帝下手,默默听着一旁都察院右御史薛仪阳将案情来龙去脉一一禀告,顾相檀只垂着眼,面上无甚表情。
这让宗政帝一时有些心里没底,小心道:“灵佛节哀,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说罢,冷下脸色,横眉怒目地看着朝下众人,“方才听薛大人所言,那贼人无论从身形相貌,所用凶器,或者行事风格皆同腊月初八那日绑走灵佛的恶徒极为相似,想来便是同一拨人所为,即便朝中无人同其里应外合,这京城防卫也堪称危脆,才能让南蛮贼子如入无人之境!来人,撤去副将陈威、马平天乌沙蟒服、禁军统领、东西营指挥使……”宗政帝一连报了十多个官职,“统统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看着侍卫将人拖下去,又听着一连串“皇上饶命……”的呼喊声,三王赵典面如土色,这些自然都是他的人,可他偏偏又发作不得,且不说胡天董一死,对其元气大伤,现下还需从长计议,加之皇帝没有追究他那些大罪,而是寻了小兵小卒开刀,于他已是万幸,三王自知该敛其锋芒,再行对策才是,但是这口气梗在胸口就是进退难行,赵典一时憋得脸都黑了。
而宗政帝瞧着赵典表情,原本郁结于心的不快也散去了不少,想着:你也有今天,眼下朕且饶过你,总有一日定叫你死无葬生之地!
宗政帝还待再说,忽又听薛仪阳道:“ 臣还寻到一些东西,想呈于皇上。”
宗政帝莫名,看着孙公公拿来的一干物事,越看却表情越僵,此上多为一些往来密函,且边角起皱,时日久远,倒是其上墨迹倒仍是清晰可辨。
薛仪阳却不等皇上发问,便径自说道起来:“臣在彻查此案时在裕国公府内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于是顺藤摸瓜,才理出了如上证据。中书舍人,刘卓、程宣壁,嘉瑞三十六年,收受贿赂,贻误军机;吏部郎中,樊永,宗政二年至八年,任人唯亲,买卖官职,贪银万两;御史中丞,班夫勇,营私舞弊,欺上瞒下,贪赃枉法……”
薛仪阳便这么一条条,一个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将这些人的罪状罗列而出,且有凭有据有理由实,让人无从抵赖,所以不止宗政帝听得面皮发白,就连三王同是始料未及愣在当场。
这哪里会是裕国公藏下的证据,明明是薛仪阳等人早已收集多时,只待这个关口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罢了,想必这才是他彻查此案的重头戏,竟连宗政帝都瞒得滴水不漏。
一时朝堂内针落可闻,一片死寂。
大邺官官相护,上行下效,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心知肚明,对他们来说,为官之道便是睁一眼闭一眼,连皇帝老子都不管了,你再来事事都算的仔仔细细,岂不太过傲世轻物孤标独步?你真当自己是灵佛了么?
所以眼下薛仪阳这一番作为简直将原本的官|场风气搅合得一团乱,偏偏顾相檀就在一旁,宗政帝自不能装傻蒙混,而且薛仪阳虽官居二品,但他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同样是侯炳臣和曹钦的义弟,大王爷的义子,宗政帝连当面和赵鸢撕破脸都不敢,只敢拿丹药的事撒气,又哪里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薛仪阳直接问罪?
好在薛仪阳名单上的人,大半已是告老还乡,剩下的大半也算不得身居高位,最高不过四品,就不知他此番作为只是投石问路又还是尚且手下留情。
宗政帝心内急转,又往座下瞿光看去,礼部尚书还算沉稳,对皇帝暗暗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容后再议。
宗政帝悄悄长出一口气,这才慢慢道:“此事事关重大,需细细查来,若薛爱卿所言非虚,定不能轻饶!”
本想便这么退了朝,回去再将这烂摊子好好捋一捋,谁知三王却跨出一步拱手道:“皇上,京中防卫虽有疏漏,但也不可一日无将,否则岂不更是大乱?”这庸君只管抓了人,却忘了要补缺,三王的心绪虽也是被薛仪阳搞得一团纠结,但至少比赵攸要老道一些,还记得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
宗政帝一愣,这才想起来,不由老脸微红,心里更把赵攸骂了个底朝天,他一边点头,一边往才刚大婚的太子望去,听瞿光说,太子曾和他想到了一处去,宗政帝还挺高兴,然而眼下却见太子垂眸低头,怎么都不接这个话茬。
宗政帝不由道:“禁军布防事关重大,切不可随意轻忽,所定之人必是文经武略才可堪当大任,不知众位爱卿可有人选?”
于是众人纷纷进言,却没一句是宗政帝要听的,而赵勉更仿佛一只被拧紧的闷葫芦,无论如何就是不开这个金口,只把宗政帝气得抓心挠肺。
百般无奈之下他随口问了句顾相檀,想着灵佛必定无人可举荐,这般他便自己封赏了,谁知顾相檀听后,缓缓抬起了头,颦眉思忖半晌后,竟是微微颔首。
顾相檀说:“有……”
☆、回府
顾相檀跨前一步,说道:“步军教头毛其昂、弓军副教头冯秉,南营指挥使连自野……”他一下子说了七八个人名,“为人皆业业矜矜,骁勇善战,堪当大任。”
宗政帝一怔,禁军营中兵卒何止千百,皇上哪可能一一记住,顾相檀提议的这些人于他完全是云里雾里,寻不到边际。
他不由朝一旁的兵部尚书看去,兵部尚书双股一紧,虽也是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若是此刻不给些回应,怕是临末倒霉的还是自己,而且就以上几个他所熟识的人来看,的确大多是些小喽啰,无党无派,哪边都不靠。
于是思忖过后,对皇上点了点头。
宗政帝心里微松,勾唇笑道:“灵佛有心,竟是对京中布防了若指掌。”
顾相檀道:“多亏得太子,他想涉猎兵书,古文典籍又太过枯燥,于是太傅提议从京中布防而起,我自和他一道,这才对禁军官职了解了些皮毛,不过却发现营中兵士大多落拓不羁,不爱守那些世俗教条,当值期间常常便不知去向,而以上所言的这几人皆是一日三卯从未落下的,虽说将士需勇猛果敢为上,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令如山,若是身为一卒,连军令都不晓得要守,再如何身手了得,又有何用。”
这一番话说得三王和太子脸上都不好看,太子不思进取一心享乐,三王则管教无方任人唯亲,到头来竟要灵佛来指点错处,这么多双眼下,脸皮都要无处摆了。
宗政帝狠狠瞪了眼赵勉,忙故作惊讶:“竟敢这般放肆?看来那些抓起来的必是要好好严惩才可遏制这歪风邪气!”
然而顾相檀前头才让几位重臣下不来台,下一句却又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这勇兵还需猛将带,若是无好的统帅,散兵游勇自难成大器。”
宗政帝连连点头,一路被顾相檀牵着走:“那灵佛可有好的人选。”
顾相檀左右看了看:“英雄不问出处,古人也能明扬侧陋简能而任,我等自该效仿以谋取良臣,”说罢,目光落在了殿外一角,“我曾亲眼得见一人身手,觉之乃难能可贵的璞玉,便想告之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