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确认手下的人的确是死透了之后,黑影终于缓缓站起了身,抹了抹手上的血污,对着地上死相凄惨的尸首冷冷道:“我等今日,也等很久了……”
说罢,抬脚将那破落的东西踢到墙边,左右看了看,两旁还无人发现,这才又带了守门的黑衣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出了天牢。
☆、鸩毒
顾相檀从佛堂回来已是戌时三刻了,一进屋便见赵鸢半靠在榻上,微阖着眼,似是睡了,长长的眼睫垂下,青丝披散,静谧的像是一幅工笔画。
顾相檀看了他一会儿,径自去梳洗了。
半晌后,内室仍是没半点动静,赵鸢不由得睁开了眼,目光在四处扫了一圈,最后顿在了桌案上的两个纸人之上。
左边一个大个儿的纸人大步地走了过来,怒火中烧的将小个儿的纸人训斥了一顿。
小个儿的纸人十分委屈:“东家我做错了何事?”
大个儿纸人说:“小奴才!今日可是有人问我何时要请他吃饭了!”
小纸人哭道:“是啊……”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等下辈子吧!”
“啪!”大纸人又打了他的脑袋一下:“谁让你自说自话给他许下日子的!”
赵鸢:“……”
没片刻,顾相檀的脑袋自桌案后探了出来,抿着嘴问:“不好笑么?”
赵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将顾相檀抓了过来。
顾相檀还一手拿着一个类似皮影的纸人儿,赵鸢认得,是前两年这人生辰时他从陈州的一个小镇上特意买了让人送来的。
“从哪儿学来的?”赵鸢捏着他的手问,这种戏段子顾相檀可编不出。
顾相檀耳朵有些红:“苏息告诉我的。”
眼前的少年面容粉白,眼瞳水润,眉宇间清雅中又沾染了点点羞赧,说不出的动人心魄,真彷如不谙世事的谪仙一般。
赵鸢把他的手拿到唇边亲了亲,又凑过去一点点啄吻着顾相檀绯红的耳廓,顾相檀感受着唇瓣的绵软,微痒着闪躲。
赵鸢收紧了手臂,把顾相檀整个抱紧了怀里,头埋在他的颈项处,一下一下呼吸着他身上静谧的檀香味。
顾相檀任他这么抱着,片刻才听赵鸢道:“我收编了御国军,一道同神武军整合,年后若是饷银丰足,那便再对外征兵十万。”
“嗯。”
“待把这些人都操练一番后,趁着这两年南蛮元气未复,将其一举拿下!免得夜长梦多。”
“嗯。”
“赵则……还是入营了。”
这事儿顾相檀听说了,他仍是“嗯”了一声。
赵鸢抬起头,对上顾相檀眉眼,便知他早就料到了。
“我给自己三年的时间,三年后,这天下,再不会有南蛮一国!”
赵鸢说这话时,眼神如锋,顾相檀几乎能瞧见薄薄的利刃自面前擦过,煞气盈天。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已是子时,复又垂下眼,把玩着手里的纸人,没有多言。
之后两人歇下没多久,外头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顾相檀觉着身侧的人悄无声息地起了,又蹑手蹑脚的披上外袍走了出去,想是怕吵着自己,连灯都没有点。
不过顾相檀还是听着牟飞在外头的声音了,他小声对赵鸢禀报道:“少爷……三王方才被人毒杀至狱中了。”
顾相檀盯着床头夜色中朦胧的雕花睡莲,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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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赵溯大婚。
虽说他自己不过是个五品散官,关永侯如今也不复当年风光,加之嫡女梅渐熙才去,白事还未全消,这红事也办得不算顶顶热闹,但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该有的仪轨都也一一照拂到了,在旁人眼里看来,也算喜事一桩。
朝内来的人不多,不过礼倒是挺全,最长脸的还要属灵佛赠的一尊释迦牟尼像,赵溯当着众人的面便不忍释手,十分喜爱。
他本就俊眉朗目,今日这一身喜袍更难得衬出丝俊逸矜贵的气度,将两旁所有的人都比了下去,更有些人觉得梅渐幽这活脱脱是高攀了。
梅渐幽这辈子比上辈子好,由于是皇后给指的婚,所以她算是赵溯的正妻给过得门,赵溯亲自将她从轿子内迎出来,又一路牵着进了大堂,拜过天地,又给关永侯拜了,便在宾客的哄闹中送入了洞房。
赵溯仍是暂居在皇城内,所以新房也布置在此,房中红绸喜烛,新帐锦衾,瞧着一派喜色。
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坐于床榻之上,待自己夫君挑了头盖,两人携了桌上的合卺酒交杯而饮。
赵溯面上带着笑,看着梅渐幽的目光也算温和,但与他平日瞧着旁人的并无什么不同。
赵溯虽不是她的心上人,但瞧着他今日风姿,梅渐幽还是忍不住脸颊绯红,真真带了丝小女儿的羞态。
只是不待她开口说话,忽的胸腹一绞,剧痛猛然袭来,梅渐幽一下子就痛得面色煞白,不由得在床上床下翻滚起来。
“啊……啊……相公……救……救我……啊……好痛啊!”
赵溯呆愣不过半刻,便蹲□压住了对方的挣动,扳过梅渐幽的头去查看,就见对方口鼻不断有鲜血涌出,伴着点点青黑的色泽,不下半时连唇瓣都泛出紫灰,显然不似寻常的病症。
赵溯忙要去寻太医,但想着外头宾客还有这般多,此刻出去怕是要引人猜忌,又思量到这背后之人,一时觉得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不过须臾,他脑内已是将此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过了一番,赵溯的脸越来越黑,但是离开的脚步却顿了下来,只回头对着地上痛苦的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将她重新抱回了床上。
梅渐幽疼痛难当,半死不活间却见自己才嫁的夫君非但没有关心自己的模样,连搭救的意思都没有,只把人往床榻上一丢,又看了看之前两人喝过的酒壶,对梅渐幽说道了一声“好好待着”,就径自出了门。
赵溯在外面状若无事的陪着宾客将酒礼都行了个齐整,直到所有人都尽兴而归后,他这才招了小厮来问,合卺酒是谁赠的。
小厮回道:“是太子妃。”
赵溯眯了眯眼,让小厮去请太医,说夫人崴了脚,让他来看看,大喜之日,切莫声张。
太医匆匆来了,却见本该崴了脚的新娘子此刻却不省人事,只剩一口气吊着瘫在那儿面若死灰。
太医忙活了半宿,最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赵溯一直坐在一旁,冷着脸色,这时终于问了句:“怎么样了?”
太医道:“这药甚是霸道,内有黄棘、漆树液等多种毒物……老夫已是开了方子让夫人服下,但是夫人体弱,被其伤及咽喉肺腑,虽勉强保住了性命,但以后怕是……”
赵溯喝了口茶:“太医直说便是。”
太医看了眼一边的梅渐幽:“喑哑难言,断绪难孕。”
意思就是自此以后便哑了,也生不出孩子了。
一个容貌本就不美的女子,新婚第一日便落得如斯下场,哪怕是太医也觉得梅渐幽可怜了,再瞧着一旁赵溯的姿态,这日子以后还要怎么过?
赵溯放下茶盏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递了过去,说道:“今日真是劳烦太医了,夫人这般境地,我也是不好过,可是我却说不得一个错字,太医该是明白为何吧……”连自己的娘子被下了毒都不敢吭一声,便是因着要梅渐幽好看的人来头不小,赵溯这话就是提醒太医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声张了,谁都保不住他的命。
太医自然明白,连连允诺绝不多言,收了金子后便匆匆离开了。
赵溯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二话不说去了偏房。
房门关上后,梅渐幽才缓缓睁开了眼,一时间各般凄楚绝望涌入眼眶,她本就破釜沉舟搏上一搏,却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命,没想到到头来依旧落得一无所有。
一边想着,数串的泪自她眼角簌簌掉落。
然而又怪得了谁呢,说到底,这路还是她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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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坐在须弥殿的花苑内看书,安隐说有人求见,顾相檀翻页的手顿了下,继而点了点头。
赵溯自苑道那一头走来,他难得穿了一身靛蓝的锦袍,肩膀至前胸都绣了浅白的水纹,又用银线勾出一尾玲珑锦鲤,腾挪跃起,仿若一步登天一般。
顾相檀记得上一世这时,赵溯已是官拜二品,走路有风龙骧虎步,倒像极了他此刻摆出的气势来,比起赵勉赵界那些娇养出来的,赵溯的身形气度反而硬是高出了一头。
顾相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赵溯也在打量顾相檀,眉目深邃,几乎直白而毫无顾忌。
顾相檀垂下眼,推了推面前的杯盏,说道:“坐吧……”
赵溯眸色变了又变,内有憎恶,有怨怼,有惊异,有迷恋,还有渴望……千百种思绪搅作一团,平日里埋得极深,所以此刻稍有泄露便显得光华炙盛,逼人耳目。
顾相檀却还算淡然,任赵溯反复打量,最后听着他那压着嗓子的沉沉一问。
“你容不得我?!”
这话说得隐忍痛苦,满含悲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