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澜台看到颜澜的人都是梓烨帝的近臣,为数不多,但却也都看到了梓烨帝对颜澜至深的感情,因此宫中也有着颜澜最后和梓烨帝合葬的说法。并且持有这想法的人自以为看到了当年宫闱秘闻的真相,因而对此深信不疑,孝纯便是其中一人。
而更多人所知道的就是,月国祭司颜澜以妖法蛊惑毒害先皇梓烨,图谋不轨,拆穿后被沉尸与北海湖底。这是慧敏所编造用来蒙骗朝臣的谎言,不然哪里来的由头力排众议,去攻打世外桃源的月国,以泄私愤?
梓烨帝最后为颜澜而疯狂,倾城之乱动荡数年,所以颜澜蛊惑之名已然坐实。对那场惨绝人寰的倾城之乱中,京城几乎每家每户都受到牵连,一月之间所屠之百姓多达数十万众,当年凡是上谏的臣子一概被杀死。罪孽深重,却不能恨天子,这样的罪名自然是归结到了颜澜身上。
当年梓烨帝封闭京都,调集重军压城,只准人进城不准出城,却派人出去散播消息,以“欺君”为名治罪,宣告天下每日正法的百姓数目有多少,想以此逼颜澜回来。此时在宁书房的众臣,当年谁家没有些许牵连?
看到当年屠城惨状的人,如今都心有余悸。纵使民间再有纯月神子之死招来天谴的传闻,但是对于那些失去妻子父母的人来说,颜澜身上背负的恨意也不是简单的几句神话就可以排解的。可叹最后颜澜为护两国百姓死在异国他乡,无人得知。
虽然事隔近二十年,再有什么惨淡的回忆也都渐渐淡了,众臣们虽然觉得额冕之事蹊跷难辨,却也没有提出异议。但是对于慧敏来说,对颜澜只恨早已深入骨髓,眼前的额冕,耳中的月国无疑是破开尘封旧恨的利斧,让所有的恨意喷薄而出。
“皇帝,你吼什么,昨夜有刺客?这等大事为何要瞒着!你把皇权当儿戏么?孝纯,你接着说!”慧敏怒斥,方才那个和蔼的皇太后瞬时不见,又恢复了往日凌厉的模样。童屹和嘉瑞十分着急,但是却没有丝毫立场来阻止青莲陷落在这张天意织成的无形巨网之中。
慧敏以太后的身份斥责嘉瑞有失帝王职责,句句在理,嘉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加之众臣在场,嘉瑞要维护帝王孝治天下的威仪形象,也不能喝止皇太后。因此见没人阻挠孝纯就接着说道:“太后,昨夜刺客动静闹得很大,连我霓芳宫刺客都闯了进来,真是吓煞臣妾了。后来刺客被捉住,我看那些人打扮,竟似南边月国人的模样,短衫额饰什么的,瞧着古怪。”
“当时霓芳宫的很多护卫都去前面护驾,说刺客武艺高强,有很多人都受了伤,不过后来悉数都被禁军捉住。只可惜皇上虽英勇,却也被刺客伤着了。不过臣妾却定说是乐府童青莲勾结了刺客,才连累皇上受伤的呢。”
很多事情都是王廉告诉孝纯的,自从知道青莲身份后,王廉现在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用手段打听了很多事情,有的没的全都告诉了孝纯。如今孝纯无所顾忌娓娓道来,对于臣众来说皇后不过是陈述了实情而已,但对青莲还有童家却是灭顶之祸。
听到皇后说到青莲勾结刺客,童思明和童屹虽然不知道此言何来,但都还是跪了下去,高呼“请皇上明察”。昨夜叶定诚尊称青莲为“主上”,是有在场的几名护卫听到了的,嘉瑞没有想到只一夜就传开了。
“这些事朕自有定夺,不劳母后烦心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不如早点儿歇着吧。”嘉瑞此刻放软语气,想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结束皇后这场搅局。嘉瑞在心底还是很敬重慧敏的,因此即使是现在也不想冲撞她,二人之间面子里子都是要的。只要搪塞过这时,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皇上,哀家就在这儿看你怎样定夺,也不劳心。二位童爱卿请起,事情还没有个所以然怎么就急急跪了?倒像是做贼心虚一样。”慧敏语气有些阴冷,“皇上,如今刺客身在何处,都现在了,总应该有些眉目吧。童二公子又如何处置,再怎样‘勾结’刺客都是大罪,空穴未必无风,总要查清楚的,不然岂不是让童家蒙冤了?既然说是盗宝,孝纯,在你的霓芳宫可曾审问过?”
孝纯一连串的问题都问在症结之上,每一条都入情入理让人无法辩驳,嘉瑞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孝纯就插话道:“太后,臣妾在霓芳宫时有问过的。童乐史说那东西是他的父亲给的,从小就带着了,嗯,应该就是童将军吧。”
“哦,这可奇了,我瞧着这翠玉是个灵物,看着也像颜澜那逆贼的东西,严太傅,你见识广,瞧瞧看,不行就翻图谱。王义,你去把《珍宝图鉴》取来,哀家记得那上面有的。”慧敏说着差王义将那额冕递给了严守方。
“听说哀家的一等侍卫升任延尉司副都尉了?真好啊,都出息了,不枉费哀家一番调教的心血?”慧敏似是感叹说道:“皇上,我大胤国泰民安,四海宾服,只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月国祭司害死先帝为人所不齿,这些年来又负隅顽抗,若是刺客真受月国指使而来,真是要严惩不贷,已警祸心!”
“朕会有分寸的。”嘉瑞唯唯称是,只望这场乱局可以早点结束,于是开脱道:“太后,今儿就到这吧,朕也乏了,明日再说吧。”
“皇上正说到要紧处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身为天下之主自然是要多担当的!就现在,来人,去把童青莲,刺客的首领,还有传言说之间有勾结的人带到宁书房来,趁着众爱卿今个儿也来的齐全,把事情说清楚了!”
“太后,这也未免有些劳师动众了,再说这宁书房既不是刑部又不是大理寺,怎么审问?”嘉瑞辩驳。
“皇帝,你觉得先帝当年受蛊惑的事情可以拿到朝堂之上让人品评二三,然后明正典刑吗!”此言一出,嘉瑞也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一时默然。
当年梓烨帝折磨迫害颜澜,又弄出倾城之乱的动荡,这些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难道真要天下人都知道曾经文韬武略的梓烨帝,最后因迷恋男色失智昏聩,疯狂失心而死吗?梓烨帝是嘉瑞心中的神祗,怎么会让他名声再次污损,只是躲不过今日的公开审理,那青莲就真的被推倒风尖浪口上了。
缠缚
宁书房内一室寂静,王义遵慧敏之命入内殿去取《珍宝图鉴》,一众侍卫则分去太医院和延尉司和内侍府,去请当事人过来。朝臣们都静静地等在这里一言不发,因为连皇帝的话都被驳回,自己又能在说些什么呢?
宁书房之前就一直作为胤朝权利中枢而存在,慧敏在这里接见大臣并议论政事,俨然是一个小朝堂,书房外间朝南正位仅放了一张很大的书案,因此显得屋内空旷。孝纯命人给书房内在位的大臣都搬了一张绣墩,赐座之后好整以暇地等待。
房内都是朝中肱骨,掌握一方政务,嘉瑞夺权之初,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可能在这里忤逆慧敏义正言辞的要求。更何况青莲身世隐秘,现在已经不再是只担虚名,若是孝纯和慧敏抖露出来,那么只怕是毁了童家也保不住他,为了青莲,如今局面,只能徐徐图之。
延尉司和太医院都在皇宫偏僻之处,因此来去也颇费时间,嘉瑞和慧敏并肩坐着,满心焦虑和忐忑,一会儿就要见到青莲,自己该怎要面对,该如何维护?天意织成的无形巨网已经逐渐收拢,嘉瑞和青莲早已缠缚其中,不得挣脱。
童思明和童屹倾着身子坐着,内心如焚,二人为了嘉瑞夺政,文武事上花了大力气,从昨夜忙到现在才随着皇帝进宫。除了童屹知道一些昨夜皇宫遭遇刺客的事情以外,童思明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此间翻覆的动静,所以二人乍闻青莲牵扯到如此事情之中,现在又见不到童景瑜,如何不急?
不一会儿,王义捧着一部大书出来,这就是收录天下各方重宝的《珍宝图鉴》,很快,载有月国千古神器的那一页就被翻到。然后慧敏只看了一眼,就让王义连同孝纯带来的额冕送到朝臣中传看。王义有一时的犹豫,他分明看到了慧敏晶亮眼眸深处所掩藏的悲哀,但是却不得不将破开伤口的利器送到别人的手上,来维护最后那份不容侵犯的骄傲。
这是一幅很花心思的工笔画作,画中一个白衣男子临水倚竹,青丝飞扬,淡然出尘。若不是面上洋溢着如三月春风的微笑,悲悯若苍月浩瀚,真的就要让人以为这人羽化登仙,飘飘随风化去了。精致的容颜让人叹绝,而衬着额上的那一翠玉额冕,显得优雅高贵。
笔者极其用心,在小小的画纸上倾心描摹出那额冕的每一道镂纹,千古神器,连同纯月神子被一起记载了下来。这幅画是梓烨帝于月国水边竹林邂逅颜澜时所见的情景,惊鸿一瞥,便视为神人,造就那一世孽缘。在不得颜澜的几年里,相思熬成这幅画,梓烨帝让人编入了珍宝图鉴,让这两件珍宝为后人所瞻仰。
若不是这画是梓烨帝亲手画的,慧敏早就毁去了,若不是这是制死颜澜后人童青莲最后的机会,慧敏也不会让任何梓烨帝尘封的旧事摆到明面上让人指点品评。这份恨早已将慧敏侵蚀,一旦恨意燃起,即使是一同毁灭,也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