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角置放着乐器,还几个小监正在那里待命,等着皇后接下来的吩咐。青莲过去和他们站在一处,也不为与太监同列为忤,孝纯皇后点了几首平日里爱听的曲子让青莲吹奏。青莲技艺自然是精湛,旋律从青莲指尖流泻而出,音韵清洌,宛若鸣泉,孝纯想不到青莲手中还有这般本事。相比之下原先小监们演奏的简直不堪入耳,因此反复让青莲吹了很久。
不过再美妙的曲子听多了兴趣也会有所减退,更何况是平日里听熟了的曲子,所以过了大半个时辰,孝纯让青莲停了下来。收起竹笛,青莲久久抬起的左手却已是僵直,每放下一寸都如撕裂般疼痛。
一时又无事,孝纯想起了祭天那日听到的天籁歌喉,不禁又来的兴致,命令一旁的遇冷的小监们重新笙歌演乐,让青莲记下歌词,然后为皇后献唱。青莲虽俯首称是但心中却沉凉一片,乐师虽也是供人取乐,但也是礼乐雅士,现在却让自己拟作戏子为人取乐!果然还是被人看轻了。
青莲心中虽不悦但是也没有发作,知道如今自己无所依傍,只好听任形势,只要不损君子道德之事,他都要收起性子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再为乐府惹祸。当丝竹之声响起,青莲屏息凝神,仔细记住一小监尖细的歌声和旋律。
“春兴将阑,芳情倦,美人别逞风光。自颠自倒,自吞自吐,各种滋味深长。低首望巫阳,任沉浮,一似浪动帆张。眼看化,魂断难支,再商量。”青莲停了皱眉,这是一首望海潮的曲牌,幼时青莲在彤枫楼时学过,没想到会在微微皇宫之中再听到这靡音。
曲词青莲总觉得听上去不对劲,但是还是仔细的记下了,小监们演示完毕后,孝纯皇后示意,青莲只好硬顶着随乐唱起来。青莲的歌声当真是余音绕梁,殿中之人皆陶醉其中。
一遍唱罢孝纯并不满足,让青莲不要停,然后向一旁的小监摆摆手,示意继续刚才在好戏。曲辞都记熟了青莲便抬起头来,之间身边方才还在奏乐的两个少年小监走到殿中,三两下除去自己的衣物,两条赤裸的身躯在地上翻滚交缠,配合着歌声上下做着动作。
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这些早在彤枫楼青莲就已见过,忽然青莲似是明白了些方才所唱曲词义。青莲顿时觉得面红耳赤,羞愤之意充斥满怀,奏乐、唱曲都可以,但是如此丧德荒之事,我童青莲定当不为!随后青莲息止了歌声,所有人都在戛然而止的余韵中翻醒过来。
抗命
孝纯皇后早已过了二八妙龄,与嘉瑞大婚经年,但却仅在数日之前才享受到了夫妻之间的鱼水情乐。当初嘉瑞大智如愚,避祸朝权,刻意的疏远皇后,好不让自己有子嗣的牵绊。也正因为如此嘉瑞将孝纯皇后冷落在中宫将近十年,虚度韶华。
在这次出京避暑前,嘉瑞想定方策,才与自己的结发妻子共度春风。嘉瑞整日逢场作戏,自然是个中高手,只可惜已过嫁杏之年的孝纯却是初尝人伦,床第之间生涩的很,无法两相欢愉。待嘉瑞和慧敏出京后,孝纯暗中请教贴身随侍王廉,便得了此般观秘术学门道的法子,也亏得王廉安排得当。
头一日孝纯看这艳景也曾面露羞赧之色,只是到后来越发觉得有趣。深宫之中寂寞枯乏,才通人事的孝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抚慰,哪怕看看也好。其实古来宫廷多荒,王廉安排这些根本不足为奇,在新的一批小监送进宫里时,都会挑些容貌秀美的专门调教。后来因为嘉瑞皇帝偏好男宠,内侍府在这方面更加用心,所以王廉才能在短时间内招来这些舞的小监。
青莲歌声曼妙如珠,配上殿中翻滚着的两具人体,丝丝弄弦之中的轻喘娇哼撩人心魄,孝纯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在最高潮的时候歌声如抽刀断水,余韵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所有人才回过神来,殿中已是一片寂静。
孝纯挑目远看,只见青莲恭敬地跪在地上。方才的曲春戏让孝纯心情大好,不知现在出了什么幺蛾子,向侍立在一旁的王廉白了摆手。王廉大声呵斥道:“大胆童青莲,为何突然止歌,坏了皇后娘娘的雅兴!”
“臣童青莲,不敢!如此败风曲臣不敢唱!”就连回绝的话听在人耳中都是那般动听,但也毫无疑问惹上了孝纯的怒气。
“哦,童乐史这是什么意思?”似是过了好一会儿孝纯才对青莲所说的话有了反应,支坐起身子。孝纯本就在寻青莲的嫌隙,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识趣在这里充当证正人君子拿乔,问话之间充满了看戏取乐的意味。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朝乃礼仪之邦,此举有伤风俗,请恕臣无能。”青莲坚定的说道。一时间满殿空气滞重,青莲跪在地上手紧紧的攥着衣角,屏息凝神。要当着国母之面公然抗命说出此一番话来,青莲鼓出了最大的勇气。
殿中的气氛此时压抑到了极点,青莲依旧默默地跪在殿中。自幼的经历让青莲对眼前之景深恶痛绝,回到童府后秦先生和童屹对青莲更是教授君子之道,青莲眼中又怎会揉下此般污淖,更不允许自己也堕落其中。
当年秦正清在皇帝荒的宴席上摔琴而去的事迹青莲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更坚定了青莲今日抗命绝歌之心。当年秦正清如此目无尊上却依旧安然无恙,这又岂是侥幸?只可惜嘉瑞是一个容让的明君,而孝纯却是一个狭隘的妒妇。
青莲此言一出,实在是逆了上意,孝纯堂堂国母又岂容青莲一个小小乐师在自己面前对着礼义大道指手画脚。看此般香艳春戏有为礼法孝纯难道会不知,但是历代宫廷这中取乐用的游戏哪有少了去?哪里就是青莲一句谏词就能杜绝的?
“啪!”孝纯怒不可遏,一掌记在扶手上,发出的声音此时回荡在殿中显得格外的刺耳,“你再说一遍!”孝纯怒斥。
皇后发怒,殿中所有的人都惶恐不安,看着那两个赤裸的小监退立到自己身边,却不敢穿上衣服,青莲抬头,坚定的说:“皇后娘娘,此般败风曲,臣绝不再唱!也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再听!”青莲心意已定,话出决绝,一点儿后路也没为自己留。
“好一个狂妄的奴才,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还有没有宫中的规矩!”孝纯气急怒斥,“王廉,王廉呢!咳咳,给我好好教训,欺我好说话,现在个个都反了天了!”
孝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戳着脊梁骨说呢,若是皇帝待自己好些,堂堂皇后还需要这样吗?孝纯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青莲,忽想起方才的清歌艳曲,眼中喷火,心道:沽名钓誉,无耻之徒!皇上都让你们这群狐媚子给勾引坏了,想在来我面前假装装清高!
孝纯说得太急呛了口风不住的咳起来,王廉走到身后轻抚着孝纯的背帮忙顺气,然后开口吩咐:“来人,把童青莲带下去,好好教训!记住拖远儿点,别到时鬼哭狼嚎的扰了皇后娘娘雅兴,然后就退回乐府去吧。”
王廉说得很平静,就在殿中侍卫准备动手的时候,孝纯开口:“王廉,就在这殿中给我教训,也好让我看看,这个奴才到底有多少骨气!有多么清高!”皇后发话,下面不敢怠慢,两个小监扶起青莲让他在皇后榻前不远处跪好,待人取宫规来。
青莲看着那两个赤裸的小监面无表情地扶起自己,然后又似是无事般赤条条站在殿中,青莲跪在殿中闭上了眼睛。青莲知道自己违抗上命接下来会等到什么,但是他毫无惧意,作为童家的子孙,又怎可允许自己做出有伤家门之事?若是自己今日屈意妥协,那又和彤枫楼那些以色事人的男倌有何区别?人不自重,又何来尊重!
不一会儿就有小监捧着宫规过来,其实宫规不过是一根用黄绫布裹了把手的缠绞藤条,就是比起清韵阁中常备的戒训藤鞭也不如,但这就是宫中的规矩。在王廉的示意下,今日当值的侍卫便甩开藤鞭抽打在青莲的身上,而一方才奏乐的小监在旁报数,只是不巧,施刑的是孙承斌。
孝纯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鞭影翻飞中默然受之的青莲,从开始正跪着到后来用手肘撑地,到后来几乎要蜷缩起来。从开始咬牙硬挺到后来从牙关中溢出,再到后来青莲背上那白色的衫子开始浸印出血迹却发不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王廉才让人上前架住青莲双臂,因为青莲实在是跪不住了。
皇后没有喊停,教训自然是继续,忽然一阵风撞开殿门,使厚重的门来回摆动。尘雨味扑鼻而来,殿中烛火被扑灭大半,一室阴翳。夏日之天善变,一阵雷雨即来,王廉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便提议孝纯去用晚膳歇息,不必为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怒火伤身。
孝纯见青莲挨了这么久都没有服软的意思,心中很不高兴,只是现在觉得殿中阴风阵阵,心头毛毛喇喇的,便依了王廉的意思。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走了,只余青莲一人还跪在殿中,临走时王廉让人架起青莲跪在门口思过待罪,一会儿再听候发落。
青莲牙咬撑着跪直身子,感受着雨风撞击在后背的力量。身上无一处不痛,不久前才受过惩戒的青莲今日之刑无疑是雪上加霜,背上新伤旧伤层层叠叠,每一处都鲜血淋漓。青莲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振作精神,当年在彤枫楼也是这样挨过来的,青莲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坚持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