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恭敬的立在宫门外等待传唤,王廉仔细打量,不过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而已,模样倒是清秀,让人觉得有些眼熟,也不知在哪儿见过。但是王廉见青莲一脸青白色,便知来人身体虚弱,不像是孝纯口中那个有体力妖媚主上的人。夏日炎炎,经过一路曝晒,青莲早已觉得有些眩晕,但是却仍振作精神仔细应付,不敢有丝毫怠慢。
还是循例仔细嘱咐了青莲一番侍主之道,不过王廉又怎会不明白孝纯的心思,知道青莲这次入宫只怕不好。虽然王廉心中并无怜意但也算提醒过了,之后青莲自求多福,各不相关,王廉在四个师兄弟中本就是最心冷的一个。王廉交代完之后便不再耽搁,将青莲引入孝纯此时正在休息的花厅。
孝纯现在所在花厅自成一殿,深深的藻井更显得幽深宁远,偏殿都下了帘子,并在厅中四周放置了冰块,倒是一室沁凉,和屋外炎热天壤之别。青莲本就体虚闭汗,方才一路行来置身烈日也滴汗未出,现在陡然进入这冰冷中,像是已有一股子气被逼在胸口,堵得人闷郁难受。
孝纯此时斜倚在贵妃榻上,拨弄着尾指上凤纹的甲套,打量着跪在远处的青莲。青莲吸取了第一次进宫时的教训,再不敢怠慢无礼,开口请安。但是当青莲启齿说第一个字时就注定了一错到底,清泠如泉的声音听在孝纯的耳中越发撩拨着邪火,的确是一把勾引人的好嗓子。孝纯不会忘记嘉瑞在祭坛歌绝中遥望着远处乐师迷醉的眼神,只怕就是他!
“抬起头来,让本后好生瞧瞧”,孝纯的语气分明不善,青莲小心的抬起头,心中忐忑,不知何故得罪了皇后。青莲一抬头,那分风华容颜便掩藏不住,看到青莲容貌孝纯怒不可遏,这张隽秀的极致的脸,不就是之前自己隔着桃林望见的倚在皇上怀中的那分眉眼吗?
吴德果然说的没错,青莲早就已经献身攀上了龙床!当日不避人前青莲和嘉瑞乘雾携游宫中,早已被孝纯窥探了去,本来就为此事心中积怨,这次孝纯见到了让中宫冷落的罪魁祸首,青莲命运堪忧。
“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童青莲,听说你之前是让皇上亲诏入宫的,想必身侍大才,今日就让本后开开眼吧。”孝纯身为皇后也不能无故发难,只好见事寻隙,“来,搬张墩子。童乐史是乐首秦正清亲授的弟子,你们都好生学着点儿”孝纯对厅中让在边上的一群小监说道,想必这些人平时也是共皇后取乐所用。
听到皇后这要说,青莲刷的白了面色,紧张地看向远处的孝纯,青莲这次入宫未带任何乐器随身!青莲也不是托大疏忽,只是上次青莲入住澜台有满室名器供他挑选习玩,而且那次青莲入宫去乐府入册时,秦正清也告诉自己,宫廷乐师入宫所用的器乐自有乐府准备,是不允许民间的乐器流入宫中的,因为史上多有借乐器刺杀的例子。
上次青莲那支玉笛入宫,是因为秦正清之前没交代清楚,又知道无害才让青莲带去了朝华殿,但是按规矩是不该的。而这次青莲入宫早有传话到宫门处,让小监直接把青莲带到霓芳宫,因此青莲也没有机会到乐府登记入职,借取乐器。孝纯不熟悉乐府那些规矩,但是这却是青莲失职致命的把柄。
“怎么回事!你身为乐府入职乐史,居然这般怠慢,来霓芳宫连件乐器都不带!指望着这里帮你准备么?果然是被皇上给宠上天了,小小乐师,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吗!”孝纯借机发难,还没容得下青莲辩驳便高喊:“来人,把这没规矩的奴才带回乐府去,以渎职失敬罪严惩,明白着些再过来!哼,皇上皇太后不在,宫里都反了天了!”
青莲被霓芳宫侍卫强行拉走,手中攥着衣角,才适应了花厅略微昏暗的环境,青莲又被拉入曝日之下,被毒辣辣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孝纯看见青莲在侍卫手中如一花飘零般的被拖着,好一番楚楚容色,孝纯怨恨至极,心道:时间很长,你给我慢慢受着,什么青莲,恁你是瑶池佛花我也要给你掐折了!
辩驳
青莲被两名侍卫推搡着出了霓芳宫,又是骄阳下一路长行来到乐府。外面太阳很毒,因此遣送的侍卫不愿意多留在日下,便催赶着青莲快步行走,也不顾随行之人青白面色。从霓芳宫到乐府要穿过小半个皇宫,待把青莲送到时那两名侍卫已是汗流浃背,他们知道惩戒又要费事,因此把青莲推给值守稍稍交代了两句便先躲凉去了。
这次嘉瑞出宫避暑,其间要接待北地羌族纳贡,因此国礼繁重,秦正清带走了乐府大半人手,如今留守在乐府的不过少数之人。恰巧今日值守的乐正肖仁之前是见过青莲的,那次秦正清带着两名乐为青莲之事去澜台,肖仁正好随行。
那一日青莲的琵琶技艺让肖仁惊叹但也为之鄙夷,不明白这个人何德何能可以留住澜台,若是凭着自己的姿色身段,那更是下贱。那日变故迭起,肖仁一直冷眼旁观,虽然没有波及自身但是对青莲的印象非常之差,至少白白害他跪了大半日。
青莲被推送到了乐府一个办事的门厅,方才的急行让他现在眩晕不已,但是知道自己是被送过来惩罪的,也只好强按着胸中翻涌的恶气,颤抖着手扶着书案兀自喘息。青莲一副病态肖仁自看不惯,也不理会去架上取过名簿核对身份,然后记过送惩。
童青莲!看到簿册上的名字肖仁蓦地一怔,此人担着乐史之职却在参加了祭礼之后再也没来乐府入职。难道这就是那个在祭礼上歌绝,引得整个乐府断章极获罪,累死礼部尚书顾庭宣的最罪魁祸首?想到此处肖仁不禁开始仔细打量青莲。
此时青莲面色苍白,但是嘴唇却被自己咬得通红,绑住的头发松脱下来,半垂着遮住小半颜面,很是一副楚楚之色。这样的青莲看在肖仁眼里自然是不被待见,肖仁知道青莲是师傅秦正清的关门亲传弟子,但是自己在韶雅乐馆却从没有见过,此时见青莲沉默无声只当他是恃才傲物,心中越发厌恶。
要知道在祭礼上乐府出了差错,虽然嘉瑞开口说朝中不得再以此议罪,但是乐府失职是明摆着着的事情,事后秦正清把每一个乐府在册乐师都失职罪惩处了,以警后事,当然其中不包括童青莲。
“别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这里没人喜欢看。失敬渎职?你倒好,把乐府最重的两条错儿都给占了,也算本事。”肖仁嫌弃的开口:“兜了别这副样子,皇上避暑去啦,你现在狐媚谁去?别以为你也姓童就和宸禧宫童景瑜一样啊,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整天想着勾引人?”肖仁语气恶毒,“哦,我明白了,你倒是一副俊样,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哼,你还当皇后和皇上是一样的啊,竟然想左右逢源。你也配是秦先生的弟子!”
肖仁此一番话听得青莲浑身发抖,一手撑着书案,吃力的说:“你,你…….”气急了居然说不出话来。肖仁这一番话恶毒不留情,说了自己也就罢了,却还扯到了青莲最敬爱的师傅和兄长,还有真心相待的嘉瑞,如此不堪,让青莲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其实肖仁也不知道青莲是煊赫童府的二公子,朝中倒是不少大臣知道青莲的身份,但是在乐府由于秦正清瞒得紧,并且乐师们供奉后宫,出身都不高,没有和朝臣接触的机会,自然不得其内情。而肖仁根本不会想到眼前被自己辱骂讽刺之人除却童府公子的身份以外,只算青莲身上流着纯月神子的血脉也不知比常人高贵了多少去了,真是平白被人辱贱。
尽管如此,这时的青莲在肖仁眼中却是下贱不堪:“说你两句还不服气了,若不是你天生有蛊惑人的本事,在祭天大典上众人怎么会都迷醉在你的歌声之下?乐府因你蒙羞,你到底知不知耻啊。”肖仁上不解气,兀自说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童青莲自问行事无愧于天地君亲,无愧于秦先生教诲!”青莲气急,原本苍白的脸一时胀红,“若不是源于自己本心,祭天大典时乐府又岂会断章。我自问祭礼上尽心尽职,不敢怠慢分毫。而你们各自分心,我也没迫你们分毫,现在倒来说我,有过不自省,却推诿他人,还问我知不知耻,倒也不羞!”
青莲一时情急,情绪激动,心中所想一下子说出来,虽然胸中一轻,但是却是止不住的眩晕喘咳。若是平常青莲定是不敢反驳别人的诘问,不论对错只会默然忍受,但是进宫前的一段日子里,童思明取代童屹教授青莲学问,多为青莲讲授立身处世知道。之前在童屹的教导下青莲的学识自然也不差,但是童思明认为,青莲读书不为取仕,死读又有何用?因此童思明循循善诱,只忘可以扭转青莲过于隐忍的性情。
青莲记得阿公曾经教诲:“谁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但是凡事皆不争,一味浑圆下去,世上又怎还分辨得出对错?为人虽不可起利害相争之心,但是青莲,想你这样也对任何事情都默然处之是绝不对,不然世上何来对错、曲直、公义?久而久之你会失了心中的原则,况且你也不希望当自己所行有非时旁人熟视而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