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
听到敬祠堂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童景瑜一个激灵,想父亲终于是来了,立刻转身看去。背着月光,童屹的脸色愈加显得阴暗,童景瑜看着父亲手中的家法藤鞭,心中的陡的一凉。
看着父亲手持家法,正色而来,原本因见到父亲心中的欣喜感此刻荡然无存,童景瑜不敢造次,转过身去端正跪好。童景瑜低着头,看到父亲走至身前,嗫嚅的唤了一声,“爹”。刚在跪着思过的时候,童景瑜对于自己进宫所作所为,前前后后自己仔细思量了一遍。虽然如今皇上表现得让人失望,自己的迎合并没有让青莲受惠,但是童景瑜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不知怎的,看到父亲这般严肃,童景瑜虽然坚定自己的做法,但是心中还是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或许大家之主,自有威仪吧。
“景瑜,你也跪了一个时辰了,可知错了?”童屹开口道。其实童屹本不打算让儿子跪这么久,之前也没有起过用家法的念头,只是刚刚秦正清突然造访,说的一些事情着实让人气愤,童屹现在只认为童景瑜做事太过草率。
今天一大早童屹就进宫复命,是刻意而为之。当时时间尚早,若是慧敏有什么事要密谈,有的是机会,可惜却没有。慧敏只说了一些影射的话语,看来是自己出京的事情,终究没有瞒过慧敏皇太后。童屹早早的了出宫,想回府另作绸缪,却不料入得莲园,睹物思人,不觉中荒废了一日,也未曾向送水人打听的宫中的近况,直到秦正清来访。话说童府饮的水,是京郊玉泉山上的泉水,是雇人专门送的,当然送水的人还有一个更大的雇主,那便是皇宫,而宫中自有童屹的眼线。
秦正清来自然不会说有关朝局的事情,因为要为端午祭排乐,所以秦正清很忙,他听说童屹今天进宫了,今夜便抽空匆匆寻来。秦正清对童屹说,青莲在宫中非常的不好,送他进宫那次便被皇上借故打罚,昨天青莲又是犯了过错,被打了一百竹板子。秦正清说,不知为何青莲居然被留住在澜台,之后朝华殿又时不时的宣太医,澜台不是好去处,只怕青莲会不好。
澜台留住,无故责罚,这些关乎青莲的遭遇背后的深意童屹心中很是晴明,青莲的身份只怕皇上是已经知晓了,果然还是没有瞒住啊。本来话说到这里结束也就没事了,可是秦正清接下去又说了一些见闻,让童屹顿起怒火。
秦正清质问童屹,青莲怎么这些年还在练琵琶,身为父亲的你也任由着不管教吗?秦正清还说宫中童景瑜和皇上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景瑜因为生的好看,被嘉瑞相中了,纠缠不清。皇上还钦赐了飞景宝剑,景瑜也不怕担了虚名就坦然受了,今天还在御花园和皇上在御花园公然拉扯不清。秦正清担忧道;“我看景瑜那孩子挺好的,但是有机会你还是要劝劝啊,在宫里意气用事可是不好的。你是明白的,本来青莲留在朝华澜台就已是担了虚名,怎么可以再把景瑜算进去啊。”
童屹自然是不信儿子和皇上会有什么私情,只是景瑜接受嘉瑞的赐剑也实在是太草率,要知道接受君王赐剑可是誓约效忠的承诺啊。童屹心道:嘉瑞借机收拢羽翼,景瑜不会看不出来,怎么还自投罗网呢,看来是真的是太过焦躁,一心想要借势乘云,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朝局。
“爹,我没有错!”童景瑜说道,回敬童屹坚定的眼神和语气。童景瑜在宫中孤立无援,青莲又遭逢厄运,前世迷迭,自己又怎能不早做打算。童景瑜算是一个感觉敏锐的人,由于青莲画扇所惹出来的事情,让他有所猜测和警惕。王义神秘的警告,太后变化的态度,所遇到的一切让童景瑜直觉到,青莲很有可能被牵扯到了一件宫闱秘事之中,而皇帝人前人后英睿与荒唐的反差,让童景瑜越发的觉得水深。至少明面上青莲还在嘉瑞手中,皇上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无用,因此童景瑜决定赌一把,依附了皇帝,至少也算是给青莲找一个保障。
面对童景瑜毫无悔意的回答,童屹气急,从青莲偷溜出府开始,这一个多月来童屹为了素月母子之事可算是心力交瘁,也没有太多的关注自己的儿子,谁知一向恭谨的景瑜会像今日这般忤逆。童屹也没有多说,举起手中的家法藤鞭,便向童景瑜背上砸下,童屹下手未有留情,因为他要自己的儿子知道,做事不能冲动,在没有绝对的成功把握之前,是绝不能出手的。
毫不留情的几十鞭打下去,任是身强体健的童景瑜也觉得疼痛难当,其实童景瑜从小不论修文习武都聪颖过人,加之自己勤勉自律,所以很少被责罚。虽然这藤鞭家法根本不可以和青莲所受的紫金鞭相比,不过是轻薄的刑具,但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疼痛一时间还是让童景瑜不能忍受。
夏衫单薄,童屹手中的藤鞭又尽向一处使劲,因此童景瑜背上着鞭处,经过好几十下的击打叠加后,衣衫早已撕裂,而几处青紫的肿痕也渗出血来。忽然又是一鞭,童屹用力挥下,带出一串血珠,童景瑜吃痛不过,痛呼从牙关中溢出。
童屹看着童景瑜背上的伤,也觉得自己打的狠了,便停下手来,心痛不已,但是却并不显露,依旧沉声问道:“景瑜,今夜为父特地请家法责你,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错处?”
“请爹明示,我觉得自己没有错!父亲,孩儿一直都记得,上次您请家法教训,是为了我做事张扬冲动,不计大局后果。而今我自问在宫中,处事如临渊履冰,思定而后动,并无甚不妥。”童景瑜虽然面上一层薄汗,当时语气强硬,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你居然还敢这样说!什么思定而后动,糊涂!”童屹怒斥跪在他面前的童景瑜,“你知道慧敏皇太后为了圣上多次入府,如今已渐生疑心,你也被迫入宫,身作牵制,这些你入宫前不就已经明白的吗?为父掌管京城防务本来就易遭当权猜忌,你本该回避,却为何还要和皇上纠缠不清,岂不知这样是把童府的安危至于刀尖风浪之上!”
“爹,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青莲不也是您的儿子吗?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欺侮折磨,虐死深宫,我都不闻不问吗?”说到此处,童景瑜心情激动,竟然出言质问童屹,“爹,当初你百般推脱不让青莲入宫,青莲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遭来皇太后无端的嫉恨?爹,青莲也是您的亲生孩儿啊,难道他还比不上童府的安危吗!”
生悔
听到儿子如此质问的童屹,心中刻意深埋的凄凉旧恨被人轻而易举的扒开在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童屹都不清楚自己如此深爱着素月,对于青莲到底算不算视如己出。素月的安危,童府的存亡,青莲的生死,到底那一个自己更看重一些,面对童景瑜的质问,童屹如此审度自己的内心。
见父亲在面前沉默,童景瑜也觉得之前的言辞太过放肆,可是难道为了青莲早做筹谋有错吗?童景瑜虽然心中不服气,但还是低下了头,继续说道,“爹,对不起,孩儿放肆了,可是……”话还没有说完,随着呼啸而来的凌厉风声,又是一鞭落在童景瑜背上。
童屹自当家以来何曾被人质疑过,又是一鞭挥下,无奈童景瑜猝不及防,这一鞭竟打的他双手撑地,伏下身子去。童景瑜以为自己真的是惹恼了父亲,知道父亲这几日也是为朝局熬沥心血,再不做强辩,希望可以撑过这顿打罚在慢慢打听和规劝。大家之子童景瑜自小谨守内则家训,若是父母有过错,身为子女要低声下气,柔声以谏;若是劝谏不听,则子女需要对父母更加恭敬孝顺,待得父母心情好时再复行劝谏;若是父母怒,不悦而鞭挞之流血,身为人子也不应该怨恨父母,更是要孝敬恭顺。
童屹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儿子,背上破碎的衣衫下露出的是斑驳青紫的血痕,举着的藤鞭再也落不下去。童屹心中叹了口气,方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青莲和景瑜是不一样的,景瑜不过是受了几下藤鞭家法自己就已经下不去手了,可是从青莲被接回童府后,他所受的又岂止这些!
童屹回想,哪怕青莲做的再好,自己何曾给过他一句夸赞,虽然平日里亲身教导,但是哪一次青莲又少受了责罚?景瑜不服,尚还知道出言反抗质问。但是青莲呢,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出府,怒则严惩,动辄家法,面对如此严苛的父亲,青莲却是默默无声的承受着,每日晨昏定省,躬身服侍,毫无怨悔。
童屹教导青莲那是因为他是自己深爱之人素月的孩子,可是青莲却是素月和颜澜的孩子,童屹每日对着的是同为颜澜那般青丝如瀑的头发,婉转悠柔的声音,又怎能不怨不恨?童屹知道青莲要入宫,自己可以不顾当朝猜忌,连夜把素月送走,却任凭青莲被招入那个黑暗冰冷的宫廷。其实童屹现在想来,那一夜那青莲和素月一起送走又何妨,可是自己却舍不下宫中为质的亲子景瑜。
童屹回想自己对青莲所做的种种,直到现在都没有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更是用他来交换这暂时的平静,至少素月现在是不会被连累到的,可是眼前的假象又能维持多久?颜澜天赋异禀,青莲身上继承着那月国最高贵的血统,深陷宫中又岂会隐瞒得住?慧敏和嘉瑞的恨意,前朝旧臣的恨意,毗邻月国的恨意,一旦青莲身份败露,轻则童府家破人亡,重责胤疆再起烽火,不论何因,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却是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