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与齐珍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时局风云色变,滕祁山交好的皇幼子齐略顺利登基,他本人则不声不响突然便尚了主,对象还是元徵朝最尊贵的硕果仅存的嫡公主,福康长公主。
严氏和齐珍登时傻眼。福康长公主这一尊,可比月华室主更加棘手。滕祁山与公主成婚后,两人几次试探都铩羽而归,还被公主借机反将一军,弄得灰头土脸。
即使是福康长公主唯一勉强称得上弱点的“无子”,也随着滕辉月的出生不攻自破。偏生滕辉月生得像粉团儿似的,却天生不亲近严氏和齐珍,严氏对他也生不出疼爱之心。国公府的内眷和公主府的关系又更疏远一层。
严氏年纪越大越有些左性,越发不喜有个月华室主为文爹的嫡长孙滕祁山,连带也不喜继月华室主之后又压在她头上的福康长公主。他们的存在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低人一等的身份,明明她是国公府的老封君,应该是最大的。
偏偏为着一个小小的抓周礼,累得严氏一大清早起来折腾。可是纵有满腹抱怨,严氏也不敢说出口。毕竟天下最尊贵的两位都为滕辉月劳师动众,轮不到她这个曾祖母置喙。
——这么小小的一团,也不怕被这无上的福气伤着!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心里腹诽,脸上淡淡的,赏下一套造工精致的金项圈。
福康长公主齐敏抱着打扮得喜庆可爱的滕辉月接过,然后让侍女桂月拿着,道:“本宫代阿樾谢过老夫人赏。”
严氏“嗯”了一声,微微塌着的老眼瞥了一下滕辉月颈间流光四溢的项圈。这项圈镶了色泽莹润的暖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想来是宫中之物,今日正是摆现的时候,也难怪看不上她所赠的金项圈。
齐敏对严氏的带了不满的目光恍若未见,抱着滕辉月转到安国公面前。
安国公扶须笑道:“今日可是我们小阿樾的好日子,祖父希望小阿樾快快长大,孝敬父母,友爱兄弟。”说罢,赏下一套看不出质地的九连环。
这九连环似金非金,表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十分精巧漂亮。
坐在安国公身边的继夫人齐珍带着柔美浅笑的脸此刻微微变色,倚在她怀里的大约三岁的小童泫然若泣,嗫嚅道:“那是我的……”
小童眉间带了一颗朱砂痣,昭示着他文子的身份。他正是齐珍所出的文子,滕祁山最小的同父异母弟,滕祁逸。他是安国公的老来子,又是字辈中唯一要出嫁的文子,自来极得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与齐珍的宠爱,连对齐珍不冷不热的安国公也对他十分疼爱,偶尔会带在身边。
日前滕祁逸无意中看到安国公手上的这一套九连环,一眼便喜欢上了,央了安国公给他,可是安国公没给。于是他就求上了母亲齐珍。齐珍想着安国公虽然对她不冷不热,但该有的体面还是会给,而且以安国公对滕祁逸的宠爱,一套九连环应该不在话下,就答应了滕祁逸会给他。
没想到安国公会转手给了滕辉月。
严氏也看过去。她认得这九连环是老安国公当年随高帝征战时偶得的宝物,当年赠给滕海,道是要当成传家之宝的,不禁道:“这是滕家的传家宝物,怎么能随手给阿樾?”滕辉月可是会出嫁的文子!
安国公道:“不过是一小童玩意,没有母亲说得那么严重。给阿樾玩正好,他正喜欢这些。”说着,看了滕祁逸一眼。他没有听漏幼子的那一句“那是我的”。
滕祁逸对安国公这个父亲一向既爱又怕,被这略带严厉的一眼吓得直往齐珍怀里缩,又是心虚又是委屈,眼泪在眼眶打转。
齐珍揽住滕祁逸,挡住安国公的目光,心里一阵不舒服,觉得安国公实在偏心得厉害。
滕辉月可不管他们几个之间的气氛不对,把九连环牢牢抱住,煞有介事地拨弄着,很是感兴趣。
环与环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滕祁逸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没了,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呜呜,我的!我的……”
严氏吓了一跳:“阿逸怎么了?”
此时站在一边的两个弱冠少年霍地站了起来,神情困惑又急切。他们分别是安国公的次子和三子,滕祁岳和滕祁川。见自己文子弟弟突然大哭,他们都十分吃惊!
齐珍脸色难看,捂住滕祁逸的嘴道:“阿逸乖!虽然是你先看中的,但你父亲已经把他给了阿樾。你是阿樾的小文叔,是长辈,要宽宏大量,知道吗?”
“阿海,九连环是阿逸先看中的?”严氏拉下脸问,语气里的指责味道浓重。
齐珍的话听得安国公不悦地皱眉:“这本是准备给阿樾的抓周礼物!”
“既然是阿逸先看中,为什么不先给他?阿樾也不缺这一件玩意儿。”严氏道。
如此胡搅蛮缠,安国公不好对母亲严氏说重话,转而对齐珍道:“够了。不过是一件小事,别胡闹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齐珍抿起唇,默然不语。
气氛一时僵住了。
滕祁山与齐敏夫妇冷眼旁观,完全不为所动。虽然因为齐敏的缘故,老国公夫人严氏与齐珍如今不敢再明目张胆为难滕祁山,但逮着机会总是有意无意恶心他一番。
以滕祁山以往的骄傲,此时恐怕已经把九连环扔回去表示不屑要了。但他与齐敏成婚后琴瑟和谐,性情比以前好了不少。加之他极疼滕辉月,见他喜欢九连环,自顾自地正把玩得高兴,哪里舍得强行夺过来扔出去?
“此九连环如此珍贵,儿子定会嘱咐阿樾好好爱惜。”滕祁山慢悠悠打破沉默。
滕辉月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亲爹一眼,很给面子地“啊啊”了两声。滕祁山顿时笑了。
“儿媳代阿樾谢过父亲赏。”齐敏微笑道,定力一流。她还是很给安国公这个公爹面子的。
安国公的脸色和缓下来:“好了,收拾一下进宫吧,别耽误时辰。”又向严氏一礼:“母亲,有劳您了。”
☆、第八章 捉周(二)
元徵朝对外命妇的品级规定,是妻以夫贵,母以子贵。给妻子请封以及为母争诰命,最高等级必须比本人的爵位等级、官位等级低一级。除非立有特别大的功绩或者特别得圣眷的,否则无一例外。
安国公是当朝一品公爵,安国公夫人则最高可以请封为二品外命妇。只有得到高品级诰命的外命妇,才有资格入宫晋见后宫贵人。
如今的安国公府中,只有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身上有二品诰命。已逝的安国公元配夫人月华室主齐澄是有二品封号的宗室文子,可随时入宫。嫁给安国公滕海后,兴帝大笔一挥,让他得了比老安国公夫人还高一级的一品诰命。这本是亲王级正室才有的殊荣。因此,尽管齐澄没有刻意摆出架子,严氏心里亦十分膈应。及至齐珍嫁入安国公府,滕海没有为她请封,严氏也睁一眼闭一眼,没有为齐珍出言的意思。
齐珍作为堂堂安国公夫人,反而因为没有品级不得入宫与宫里的贵人亲近。每逢这个时刻,她便格外难堪。本来她有机会改变这种现状的。严氏自齐澄死后把持国公府的管家大权,齐珍不得滕海的喜爱和支持,又没有品级在身,不得不依附严氏而生,使尽浑身解数讨得严氏欢心,令严氏渐渐偏向她及她所出的孩子。严氏年纪愈大,精力大不如前,名义上管家之事还在她手里,但实权已经有大半交到齐珍手上,严氏对齐珍诰命的请封之事也开始有所松动。以齐珍的水磨功夫,估计再过几年,她再以滕祁岳的婚事为由,可以说动严氏替她张罗请封之事。
偏偏滕祁山冷不丁地尚了公主。元徵朝可没有臣子尚了公主后不得参政的规定,尚公主可是一条青云之路,不但自此和皇室沾上关系,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以福康长公主齐敏尊贵的身份,滕祁山尚主的旨意一下,他的世子之位便顺当无比地确定下来。齐敏嫁入滕家,作为嫡长孙媳,只要她想,无人能阻止她得到国公府的管家之权。而且有齐敏在,安国公府就可以不需要为自家与宫里的关系担心。齐珍能不能进宫变得无关紧要。而为了孩子们能得到一个好前程,齐珍不得不倚仗齐敏,自然懂得避让,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视滕祁山为眼中钉,时不时使绊子。
安国公对这个形势非常满意,更加不会多此一举地为齐珍请封,徒增事端。
齐珍谋划多时的诰命就此落空。这辈子她想有封号,只能期望她所出的儿子们有大出色。
看着严氏、安国公以及滕祁山一家在家仆的簇拥下登上马车,浩浩荡荡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原本一脸恭顺柔和的齐珍揽住滕祁逸,低垂的眼里流露出极度的愤懑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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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周礼设在祥和殿举行。祥和殿是专为皇室举行家宴而设的。这意味着能参加藤辉月捉周礼的人都是被皇室承认的近亲之人。
今日的主角滕辉月,正抱着安国公送的九连环躺在他的曾外祖父汝南王齐梁宽厚的怀里。
汝南王齐梁是开国皇帝高帝齐胜的么弟,兴帝的小叔叔。因为生母是胡姬,他的长相粗犷匪气,才干平平,固执鲁直,但胜在有自知之明,忠仁不二,颇得齐胜的喜爱。兴帝齐威原是高帝的庶次子,上有长兄是原配嫡子,下有弟弟是继室嫡子,他夹在中间,处境尴尬。齐梁和他年纪相仿,又因为生母身份低对他产生同病相怜的感情,渐渐和他交好。后来齐威日益显露他在军事方面的天赋以及在政治上的卓越远见,齐梁心服口服,自愿为他卖命。在齐家南征北战的过程中,齐胜的嫡长子在奠定齐家胜利的关键战役中战死,齐胜登基,先后追封了原配嫡妻以及齐威的亡母为皇后,如此齐威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被立为太子。齐威十分感激齐梁一直以来对他的扶持,登基为兴帝后封了齐梁为世袭罔替的汝南王,至死都对他礼遇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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