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齐明炎夺了他的皇位,他不怨恨。他的腿瘸了,也许正是天意,让他和齐明炎不至于兄弟相残,令齐明炎背上杀兄的罪名。
齐明曜自嘲一笑,旋即又觉得茫然。事已至此,他已经不知道他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难道一辈子被齐明炎囚禁在这个小小的宫殿里,每天抬头看着这只有方寸的天地?
若不是放心不下滕辉月,恐怕他已经消沉得不成样子。
“……我出去走走。”齐明曜沉默半晌,轻轻道。
这时三更已过,正是人最倦的时候,殿外处处秋景,凉风阵阵,实在不适合出去。陶福看着齐明曜平静的脸色只觉得心痛,无从劝起,低而顺从地应了一声,为他披上厚厚的大氅,扶着他坐上轮车。
小殿的院子不大,种着几颗栾树,如灯笼般的果实在微光下露出隐隐的轮廓,白日里的绚丽尽数堙没。
齐明曜让陶福退下,他停在树下抬头看,满身落寞。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悦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曜……”
齐明曜浑身一震,整个人瞬间从混沌中回神,他愣住了,一动也不动,怕只是一个错觉,是他太过思念所产生的错觉。
一缕光缓缓移近,到了齐明曜身前,温暖而明亮。
滕辉月穿着宽大的滚毛边斗篷,提着一盏小巧的宫灯看着齐明曜。他的目光落在齐明曜的腿上,唇抿起,眼眶静静红了。
“阿樾……”齐明曜放在轮车扶手上的十指一紧,哑声道。
滕辉月放下宫灯,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这一刻,他对齐明曜的担忧终于稍稍放下了。虽然很早已经知道齐明曜没有性命之虞,但亲眼见到了,他才真正感到踏实。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齐明曜伸手,温柔抚上他的脸颊。
“阿曜,别担心我,我一切安好,舅舅找到了我。”滕辉月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带你出去……齐明炎这样对你,太过分了!”
舅舅?父皇……
即使早有预感,齐明曜还是心里一沉,既是欣喜,又是伤感。自他们成婚以来,滕辉月脸上属于元徵雍主的神采消失太久了,也唯有明帝,能令他重新展颜。
他期待又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父皇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齐明曜含笑道,“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滕辉月想起他如今还是齐明曜妻子的身份,脸一白,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
“傻话!”齐明曜语气略重道,“父皇把你暂时托付给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担惊受怕……如今,我亦算完璧归赵了。”他尝试让气氛轻松一点。
滕辉月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垂下头,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齐明曜像被烫着一样震了震:“别哭,阿樾,别哭……本来就是我在强求……事到如今,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你无须自责……”
滕辉月把脸埋在他的手背,无声地哭。
齐明曜的声音哽着:“阿樾,我们和离吧……”
他总是希望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着的人得到幸福,不管这种幸福是不是由他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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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明炎带着人离开桂魄园,向着皇宫的方向奋力狂奔时,滕辉月乘着马车悄然无声地离开皇宫,回到桂魄园。神推鬼使一般,两人又一次擦肩而过。
滕辉月回到桂魄园后一头扎进明帝怀里,倦极一般合上眼。明帝珍爱地打横抱起他,走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离开建康。
齐明炎用力推开齐明曜所在的小殿的门,只见齐明曜坐在栾树下,神色平静安详。他的脚边,放着一盏小巧的宫灯。
“……他呢?”齐明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齐明曜,里面尽是求而不得的不甘愤怒。
“走了。”齐明曜轻描淡写道,见齐明炎的脸立刻扭曲起来,他缓缓补充道,“我要了阿劫……齐明炎,我们还年轻……”
齐明炎一愣,思及他这句话代表的意义,整个人慢慢平静下来,末了,勾着唇喃喃道:“是呀,我们还年轻……”
明帝的身体遭过毒物的戕害,曾经九死一生,到底损了多少寿元尚不可知,而且他本身比滕辉月足足长了二十岁……有阿劫齐君绝这张牌在,不愁滕辉月不回来!
见过明帝后,齐明炎深知他还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个父皇。但十年、二十年后呢?
他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齐明曜看着齐明炎周身的气势变了,凤目里的笑意微深。
他这一生都缺乏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所以永远无法不顾滕辉月的意愿把他牢牢禁锢住,即使曾经有过垂手可得的机会。既然如此,他宁愿痛痛快快地放手。
无法亲手给心爱的人幸福,那么,就让他来守护心爱的人的幸福。
以日月为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河蟹大背景下的结局~~T_T
累得不想说话了~~= =
123
太安十九年于元徵朝而言是一个多事之年,接连的动乱令烽烟四起,人心浮动,帝都建康就此毁了泰半,朝代在短短的时日内经历了三次更替。在新帝的带领下,元徵朝迁都洛阳。
迁都一事关乎国祚,程序繁复,需要多番祭祀测试,定下吉日。建康的王公大臣先行,准备隆重迎接皇帝的銮驾。
不过新帝宣帝是个急性子,行事杀伐决断,不按理出牌。在宣帝的督促下,太安二十年,即改元后的隆启元年三月的第一次大朝,正式在洛阳皇宫举行。
若说文帝处政是继承了明帝的风格,又更加怀柔,宣帝处政则是另一种新的风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经常在朝廷趋于风平浪静时冷不丁投下一个大雷。而且这些大雷通常会在重大的日子里放出来。
在洛阳的第一次大朝,宣帝下了数道出人意料的旨意。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他把之前被众人默认为“殉国”的文帝拧了出来,改封为乾王,同时,正式立年仅一岁零三个月的文帝滕皇后之子齐君绝为太子,令其称乾王为父王,称宣帝为父皇。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议政殿上的王公大臣看到微跛着脚,缓缓走至殿中躬身领旨的前文帝,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前文帝,如今的乾王没有向宣帝下跪,宣帝并不以为忤,还紧接着宣布对乾王的种种优待,比如免跪,殿上赐坐,居于宫中等等,引得人纷纷大哗!
御史们像打了鸡血,宣帝的话还没有说完,个个已经噗咚噗咚跪下,大呼于礼不合,违背伦常等等,恳求皇上收回成命。
宣帝回以一声冷笑,然后太监打开圣旨宣读文帝从还是皇子到监国到登基以来所立下的功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守卫帝都建康,抗击突厥军,身中数箭,舍生忘死,“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十字重如千钧!
接着开始忽悠,道文帝重伤断气被数人目睹,故有殉国之言传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文帝这位功在社稷的帝皇就此殒命,所以降下福祉,令文帝复活过来。
至于文帝回来了,为何坐在龙椅上的依然是宣帝,则由前文帝,如今的乾王负责解释。
乾王温温和和地摆事实讲道理。
首先,他的腿在战乱中瘸了,元徵的皇帝不该由一个残疾之人担任。他的身体经历重创,精力大不如前,要慢慢恢复调养,不能再为朝政殚精竭虑,大大的不利于国。他甘愿退位。
其次,赞扬宣帝在抗击突厥军时有先祖之风,是个非常合适的继位者。
最后,抬出太上皇明帝亲书的圣旨,言明宣帝已经得到明帝的承认,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明帝还训示这对兄弟要守望相助,同心协力发展壮大元徵,不要再给蛮夷可乘之机。
这次乾王端端正正跪下,拱手向上一礼:“儿臣必谨遵父皇教诲,竭尽全力辅助新君!”
宣帝也跟着跪了,向着虚空拱手:“朕必不负太上皇所托,强盛我元徵大国!”
议政殿立刻跪倒一片:“臣等必不负太上皇所托,辅助皇上,强盛我元徵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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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辉月舒舒服服地半躺在软椅上,拿记录朝中大事的折子当戏本子看。
在建康和齐明曜见过面后,明帝带着他一路到了洛阳,在郊外的一个庄子里住下。滕辉月不知道明帝有什么打算,明帝也完全没有约束限制他,一副他爱做什么做什么的模样。但他清楚以齐明炎的执着,他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明帝对他的压制只会激起他的逆反之心。
不过既然明帝处之泰然,滕辉月也就丢开手不管了。反正无论好的坏的,他都会陪着明帝一起的,而且他对明帝的信心比对齐明曜齐明炎实在要足多了。
唯一比较郁闷的只有要把阿劫送走。
那时滕辉月以为齐明炎囚禁了齐明曜不怀好意,入宫想把齐明曜救出来,没想到齐明曜不肯,提及齐明炎的偏执。明帝和滕辉月已经走了,如果连齐明曜也走了,自觉失去了所有可以羁绊住滕辉月筹码的齐明炎一定会发疯,不知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滕辉月对此心有戚戚然。但他不可能再任齐明曜为了他牺牲自己,齐明曜为了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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