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让陶福出去,然后问滕辉月:“皇后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安国公府是滕辉月的娘家。安国公府涉及谋反,又以滕辉月的救驾之功将功抵过,并没有多大损失。但与明帝时的如日中天,确实不可一概而论。文帝对滕辉月心怀愧疚。如果他开口为安国公府说项,文帝无论如何也会补偿一二。
滕辉月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对政事兴趣不大。文帝对他心怀愧疚,他对文帝亦是心虚。这次齐明渊的事,虽然结局是好的,但整个过程,滕辉月瞒着文帝的可不是一丁半点。明帝交给他的暗部是他保命的法宝,他可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文帝没有对他兴师问罪,滕辉月也装傻,当没有这回事儿。至于安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境况,汝南王府不提也罢,滕辉月不熟,而且一个王府能养出三个逆谋,滕辉月对汝南王齐澈这个舅公当真无话可说。安国公府因他为皇后已经显赫到极致,再进一步就是谋朝篡位了。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才是正道。只要他这个皇后一日还在,安国公府的荣耀就不会丢失。
因此,滕辉月对文帝对安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处置,没有半点意见。
滕辉月想和文帝谈的是另一件事。
“皇上,本宫听说,逆谋者凌氏,已经畏罪自尽。”
文帝颔首:“不错。她在诚策郡王府的佛堂里服毒自尽。”凌氏是毒害明帝的真凶,可能还和高帝的壮年崩逝有关,可谓齐氏一族的罪人。她死了,事情却没完。所有与她有关的涉事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滕辉月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和明帝何至于此?他实在嫌她死得太便宜!
“皇后想报复凌氏?”
“人已经死了,本宫就是鞭尸,又能发泄多少怒气?”滕辉月冷冷道。深吸一口气后,他肃容问:“皇上以为,凌氏其人如何?”
文帝一愣,略一思索:“心狠手辣,城府深沉,若任她妄为,对我朝不利。”
后宫的刀光剑影,令文帝从来不会小看女人和文子的破坏力。他对凌氏的评价很中肯,并没有因为凌氏犯下的罪行而故意贬低她。
能历经三朝不倒,把几任帝王玩弄于鼓掌间,连英明如明帝都着了道,又借齐明渊之手引起内乱……有这么一个深恨齐氏皇室的妇人在,即使是文帝也感到不寒而栗,对她极为忌惮。若不是在明帝的手段下,一步一步露了形迹,单凭文帝恐怕也揪不出她来。
“皇上,本宫认为,凌氏此人,当得了‘算无遗策’这四个字。”滕辉月道,“这次凌氏伏诛,固然有吾等之功。但皇上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107
文帝是个聪明人,闻滕辉月之言,顿时脸色一正,如醍醐灌顶,皱着眉思索起来。
他总算觉出心里的违和感是什么回事儿。
观凌氏多年来的谋划,她绝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偏偏这次她在幕后策动齐明渊谋反,俨然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并且在失败后毫不犹豫自尽。这过程看似合情合理,然而以凌氏之能,齐明渊的谋反怎么会如一场闹剧一般,来得那么快,又结束得那么快呢?
更何况,动乱过后,最大的得利者是文帝。以凌氏的心计,真的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她深恨齐氏皇室,又怎么会把这样的好事,借由她的死亡,送给文帝?
按理说,动乱之后,文帝应该对此深想一番,并且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但齐明渊之死,凌氏之死,通过动乱削弱了臣权,巩固了帝位,这一桩一桩的事情,环环相扣,不断去除文帝的心中之患,令他放下了戒心,沉浸在一片大好形势当中。
如今被滕辉月一点,文帝立时醒悟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滕辉月同样脸色凝重。
他对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记忆越来越模糊。在阿劫出生后,更是再也想不起来。接掌明帝交给他的暗部之后,他十分努力补足其中的知识。虽然他天资聪颖,但架不住情报涉及面的庞大复杂,如今自觉也仅仅掌握了皮毛。即使有得力的下属相助,可是他们接受的训练有其局限性,只能着眼于小处,没有掌控大局的眼光。
最终滕辉月依然只能靠自己摸索。
齐明渊逼宫谋反在滕辉月眼中不是一件严重的事,齐明渊背后的势力才是滕辉月关注的重点。尤其在揪出凌氏这个罪魁祸首后,滕辉月知道她是害了明帝,还想害阿劫的黑手,简直出离愤怒!
可是凌氏死得太干脆利落,纵使滕辉月有千般报复的手段都施展不开,险些憋到内伤。把凌氏手底下的势力连根拔起,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
越是深挖凌氏的过往,以及她多年以来的谋划,滕辉月越是不敢掉而轻心。
明明凌氏这个祸害已经死了,但滕辉月心头反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过去了,可是任凭他如何想,都想不起来。
滕辉月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他一定会勇往直前,即使撞了南墙也不还的。
他心里有了危机感,一时也顾不上隐瞒文帝他手中握有不少力量的事,径自找上文帝,向他说出自己的疑虑。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滕辉月目前最信任并且能帮上忙的人,只有文帝。
滕辉月眼里的信赖令文帝心里一暖。
朝堂上的事,文帝一直没有和滕辉月说太多。并非是不信任或者觉得内眷不得干政,而是在端承王时,滕辉月身体和心情都状况不佳,文帝不愿让那些事打扰到他。之后进宫了,滕辉月又很自然而然地开始避嫌,文帝一时也无从说起,便仍旧挡在前面,为他撑起一片天。对滕辉月私下的势力,既然他不说,文帝亦只当不知。无论滕辉月有没有自保的能力,文帝都不会放松他对他的保护。
滕辉月用其他方法得知凌氏之事,肯对文帝说出来,也是没有对文帝忌讳的意思。
无论能不能情投意合,文帝在滕辉月心中,还是占着一席之位的,与旁人不同。
于公于私,文帝对滕辉月提及之事,都不会置之不理。
“皇后放心,此时,朕必彻查。”文帝郑重道,看着滕辉月的目光甚是温软。
滕辉月知他会重视起来,默默点头,但心里没有觉到放松,反而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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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帝和滕辉月联手彻查凌氏之事的当儿,一个噩耗传到宫中。
老安国公滕海,滕辉月的祖父,病逝了。
滕海因为居于高位一直勤勉兢业,劳累过度,身体损伤不少。他又经历少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母等悲痛,所受的精神打击极大,加之继妻与嫡长子不和,矛盾重重,令他不得安宁。到了晚年,滕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齐明渊逼宫谋反,齐珍作为参与谋反的人之一,用药迷昏了滕海,谋反失败后,连齐珍在内,三子滕祁川一家,四子滕祁逸无一幸免,滕祁川的妻子小严氏的娘家严氏也受到牵累。滕海体内药效未清,又面对丧妻、丧子、丧孙,母族一家不保等噩耗,终于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在很短的日子里,病情恶化,最终撒手人寰。
安国公府顿时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因为齐珍这个继夫人,安国公滕祁山与滕海这个老父曾闹过不少别扭,但滕祁山很清楚在滕海心中,他这个嫡长子一直是最重要的。滕海也一直竭尽所能维护他,即使因为各种原因,偶尔力有所不逮,但滕祁山对滕海,始终有着深厚的感情。
滕海病重,滕祁山向朝廷告假,衣不解带侍奉在侧,累得眼窝青黑,双颊瘦削,但到底无法挽救身患沉疴的父亲。
福康大长公主齐敏亲自坐镇安国公府,默默打点一切。她嫁入滕家十多年,知道滕海这位公爹一向是个明白人。正因为有他压着那时还没有过世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和继夫人齐珍,齐敏的日子不会那么舒心。故而,她对滕海甚为敬重。
滕辉月听到噩耗,想起小时候滕海对他的百般疼爱,不禁潸然泪下。
文帝见他如此,很是心疼。滕海突然病逝,恐怕是受了妻儿被处斩的刺激。只是国法难容,即使是文帝也不能为此徇私。安国公滕祁山和滕辉月正是知道文帝为难,才没有为他们求情。
最后文帝以滕海之前的功绩,追封他为勇义公,同时批准了滕祁山执意扶老父灵柩回老乡丹阳的请求。
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带着世子滕辉然同去。
临走前,齐敏带着滕辉然进宫见滕辉月。滕辉月给了母亲很多珍贵的药材,让她给滕祁山补补身子。
“阿娘,建康有我,你们只管放心,好好照顾爹爹。”滕辉月坚定道。他身为皇后,无法出宫,只能请家人代他为祖父上香。
齐敏看着长大成人的大儿子,觉得脑中那个揪着祖父胡子霸道任性地要礼物才给抱的粉团儿似的孩子已然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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