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斋咽了口唾沫,因为不敢对着他死缠烂打追问不止,只好是原地做了个向后转,追着他又小跑而去了。
在一间明亮安静的小暖阁里,九嶷和白大帅隔着一桌酒菜相对而坐,吴秀斋则是独自瑟缩着坐在角落处的小椅子上,如同一名学校里的旁听生。九嶷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抄起大汤勺喝了几大口热汤,然后长吁一口冷气,他对着对面的白大帅打了个响嗝。四脚蛇躲在九嶷的怀里,只警惕的露出一个脑袋,生怕白大帅又在酒饭里给九嶷下药。
这个时候,九嶷开了口,除去自己当时的惨状不提,他将地洞中吕清奇的所做所言所思如实的讲述了一遍。及至讲述完毕了,他抬眼望向白大帅,笑了一下:“怎么样?白孝琨,你如今有何感想?”
白大帅垂眼望着桌子中央那一盆热汤,半晌没言语,也没有表情。及至热汤的热气渐渐消散了,他才轻飘飘的、很平静的开了口:“清奇这个人,一直存着雄心壮志,他有心做出一番事业,也是合情合理。”
四脚蛇见白大帅不急不恼,不是个应有的态度,便急得想要煽风点火,可是未等他把嘴张开,九嶷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已经抬手将他摁回了怀里:“你大概是不相信我,以为我是侥幸逃出,这一趟是专程过来挑拨离间、意图报仇的。”
白大帅立刻摇了头,又亲自起身抄起酒壶,给九嶷斟满了一杯热酒:“佛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九嶷忽然站起了身。张开五指向下拢住了酒杯,他抬眼对着白大帅一笑,随即一甩袍袖背过了手:“大帅,我突然有一点事情要办,这就要告辞了。”
白大帅也站起了身:“事情?什么事情这么急,要你说走就走?”
九嶷移开目光,斜斜的瞥向了窗外:“我已经吃饱穿暖,身体也恢复了力量,所以决定回到山中,把吕清奇从地洞之中吊上来。方才听了大帅的一席话,贫僧心有所感,忽然想起我当年也是曾有过雄心壮志的,我和吕清奇二雄凑一雄,正应该联手干一番大事业才对,顺手还可以把那狗——皓月救出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和这等大事业相比,眼下的美食华服又何足挂齿?”
话到这里,他拧起两道浓眉,神情痛苦的抬手捶了捶胸膛:“想一想都是壮怀激烈,等不了了!大帅,告辞!”
说完这话,他扭头就要走,可是刚刚走出几步,他忽觉腕子一紧,回头看时,正是白大帅紧跟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佛爷,且慢!”
白大帅扬起油光水滑的脑袋,眼巴巴的紧盯了九嶷:“你当真是清奇的对手?”
九嶷一摊双手:“我若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早变成驴粪蛋了!”
白大帅放开九嶷,微微的皱起了两道眉毛:“佛爷,有话说话,你不要侮辱他!”
“可他本来就是一头驴!老子险些让他活活踢死!”
白大帅转向窗口,叹了一口气:“佛爷,是你不了解清奇。”
“老子没有闲心去了解一头驴!”
白大帅猛然回了头:“不要侮辱清奇!”
九嶷向门外一伸手:“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的清奇,那我现在就走,把那头驴带回来给你!”
第三十七章
白大帅登时完全转过了身:“你敢!我对于吕清奇,完全只是欣赏而已,根本没有喜欢!你敢把他放出来兴风作浪,本帅这就叫人架枪突突了你!”
说完这话,他老脸一红,勉强正了正脸色,他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姿态:“佛爷,你方才说,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九嶷一撩僧袍,弯腰挠了挠大腿根,同时冷淡的答道:“忘了。”
白大帅笑了,笑出了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佛爷,怎么了?你如今见识过了吕清奇的本领与性情,想必也能理解我的苦衷,若不是为了给他寻找食物,我又怎么舍得对佛爷你下手呢?如今佛爷既然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也算你我有缘。往后佛爷就安心的留下来,我们有空的时候谈一谈佛理道学,岂不快哉?”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压低了声音:“佛爷你艺高人胆大,若是清奇当真找上门来,我还要求你施展法术,保我平安。当然,我也绝不会让佛爷你白白出力,必有厚礼重谢。”
九嶷听到这里,做了个思索的模样,同时慢慢的转身坐回了桌前的椅子上。白大帅见他似乎是不打算走了,正要松一口气,哪知九嶷抬起头,冷不防的又开了口:“大帅,你和吕清奇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说清,我不能留!”
白大帅怔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声:“我和清奇之间,也有三十多年的情谊了。”
迈步踱到窗前,白大帅对着玻璃窗户站立了,背着手仰望窗外的苍穹:“那时候,我还是个贫苦的少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父无母,常年只靠给人放牛为生,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一头大毛驴。”
九嶷和吴秀斋全听得来了兴致,连四脚蛇都张着大嘴不言语了。
白大帅漫无目的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它是一头无主的驴,就打算牵了它去邻县的集市上卖掉。哪知在半路上睡过一夜之后,我清早睁眼一瞧,发现毛驴不见了,我身边多了个人。那人,便是吕清奇。”
说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的惨笑了:“想起来,那个时候多亏有了他,让我免于冻饿劳苦。可惜人妖殊途,他终日只和山精水怪打交道,而我则是投了军。所以,我们后来渐渐生分,最后竟是一分别许多年,其间再也不曾相见,直到三年前,我在山中行军之时,又见到了他。”
抬手摸着面颊叹息一声,白大帅显然是有些伤感:“万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日子,只是我已经老了,他却青春如初,还是那么的潇洒倜傥。”
九嶷回想起吕清奇的大嗓门和大鼻孔,不由得暗暗一撇嘴,怀疑白大帅其实是不分美丑。
白大帅背后无眼,看不到九嶷的神情举止,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他受了伤,要我找个地方让他养息。”
回头正对了九嶷,白大帅仿佛无可奈何了一般,微微蹙着眉头做了总结陈词:“我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得道高人,并非是我存心作恶,全是为了给他充当食物。我的苦衷,佛爷理解了吧?”
九嶷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填进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边嚼边答道:“你的苦衷我不管,我只知道吕清奇也许马上就到,而那狗崽子对我有些许一点点微不足道何足挂齿的小小恩情,我要把狗崽子从那头驴的手中抢出来!”
这个时候,吴秀斋试试探探的走到了九嶷身后,颤巍巍的开口问道:“那个……请问你说的狗崽子,指的是皓月师父吗?”
九嶷一转身,用两只大巴掌托成了个碗,双眼放光的告诉他:“你那皓月师父的真身就只有这么大!毛茸茸的好玩极了!不信你问阿四!”
四脚蛇听了这话,当即把脑袋缩回了九嶷怀中:“哼,一般吧!”
吴秀斋没听明白九嶷的话,以为他是趁机泄愤,故意丑化皓月。两只手汗津津的插在大衣口袋里,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已经承认世上的确是存在着精灵鬼怪之流,但听着九嶷与白大帅的对话,他还是感觉这二位是在一起发疯。依着他的意思,他颇想立刻回家,让他姐姐给他弄点好吃好喝压压惊,然后他安安生生的睡一下午好觉,晚上再跟他姐姐要几个零花钱,出去看场电影听场戏。但是话说回来,此时他若是真走了,他也知道,自己就再也没了重返大帅府的机会。到时皓月若是真脱了险,自己也没脸再跑到他面前邀功请赏、想跟他一起发财的白日梦,也真的只能是梦了。
思及至此,他暗暗一咬嘴里的虎牙和金牙,决定硬着头皮留下来,横竖九嶷目前并没有对着自己行凶的意思,白大帅对自己视而不见,想必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他正盘算得好,不料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了朗朗的人声:“报告大帅,外头来了一名陌生男子,形象奇异,自称是大帅的挚友,要面见大帅。卑职见他似疯似傻而又非疯非傻,摸不清他的底细,故而只让人把他拦在了门外,并未驱赶。”
九嶷登时提起了心,同时扭头去看窗前的白大帅。白大帅明显的哆嗦了一下,随即转向房门,压着声音低低答道:“把他带到这里来。”
门外军官答应一声,转身离去。白大帅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向九嶷微笑着一点头,仿佛精通变脸绝技一般,他在一刹那间恢复了他往昔的形象与风度,正是一副轻松又愉快的权监模样。
“啊……”他发出了感慨:“又要和他见面了。”
然后他对着九嶷笑眯眯:“佛爷,你说枪炮厉害,还是法术厉害?”
九嶷立时沉吟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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