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会让驸马在天有灵,看到她和他的儿子过的很好,安乐康泰,尽享盛世清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君少优微微叹息,少有的并未寒暄热络。在安乐长公主面前,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心虚,惶惶然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父母跟前一般。
因堂中宾客众多,安乐长公主只同庄麟夫夫闲谈几句,便转过身去应酬旁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寒暄应对,你来我往的事情。于细节处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过堂内宾客都没有在意这些,反而一脸荣有幸焉的表情。
也许,能被安乐长公主这样一位奇女子邀请到酒宴上来,本身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一时便到了正午时分,下人来报酒宴齐备。安乐长公主方才住口不语,展颜笑道:“酒宴已经摆在后花园,本宫觉得秋风送爽,映着秋日绽放的菊花,在园中喝酒吟诗也是一件乐事。”
众多宾客纷纷出言响应。
安乐长公主但笑不语,引着众多宾客前往后花园。彼时早已铺席设宴,下人们按照男女宾客将席宴分外内外双席。外席便安置在菊花绽放的后花园子里,由安乐长公主亲自作陪。内席则安置在后宅内堂的二楼上,由世子袁麒之妻接待。透过四面遮挡的竹卷帘和轻纱帷幔,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间影影绰绰。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细碎间随风飘来几句耳语,是女性特有的清脆声音。
众多宾客分主次身份入席,衣着光鲜的下人鱼贯上下,奉上精美酒食。鼓乐齐奏,丝竹入耳。安乐长公主有心考校在场俊杰之学问才识,不免提出赋诗助兴云云。当然,若是有人肯演武助兴,那就更美妙了。
众多才子跃跃欲试,因安乐长公主在下帖之时便明言以诗会友,早有人起身将盘算多日的腹稿念将出来。大多数都是咏诵秋日菊花的。就连庄周也不免俗的吟上两首。他母亲本是世家之后,精于诗书。他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亦文采不俗。所做诗句颇有朗朗上口,引人反复琢磨之意。安乐长公主并不评论,只叫人把席上众人所作诗句抄录一份,送往内席。
半日,大多数人均做过诗赋。二皇子庄周突然开口说道:“素闻大皇嫂长于诗才,且国子监考校时所赋诗词亦是句句精妙,怎生今日竟三缄其口,不言不语起来?”
庄麟闻言,好整以暇放下手中筷箸,淡然说道:“少优不作诗赋,自是怕抢了二皇弟的风头。怎么你不知道么?”
庄周并不理会庄麟咄咄逼人,反而笑道:“大皇兄此话何意,弟弟反而听不明白了。”
“我看你今儿形容举止不比寻常,想来是早有盘算。所以便叫少优只作壁上观即可。哥哥一番苦心,你怎么反而不明白?”庄麟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庄周身上青色衣衫。
庄周眼眸一暗,开口笑道:“究竟是作壁上观,还是因为旁的什么而做不出诗来——”
庄周住口不语,摇头轻笑。
自国子监考校之后,颇有一等人在背后议论,君少优所做诗赋乃是庄麟买通了国子监考官,又请人润笔所做。此刻庄周这般言语,倒让席中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庄麟身上一寒,刚要开口,却被君少优按住手臂,只得暂且忍住。
君少优起身向安乐长公主笑道:“我观今日众多俊杰所作诗句,都为吟菊颂秋者。虽辞藻精妙,但一时多了也不出奇。既如此,我此刻便为公主赋诗一首,聊表敬意。”
安乐长公主闻言,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玩弄着酒樽笑道:“哦,为我赋诗一首?”
君少优颔首应道:“是。”
☆、34
第三十四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君少优第一句词出口,安乐长公主立刻动容。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盯着君少优的方向,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词。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庄麟把玩着手中酒樽,偏头看向身侧的男子,但见其面如傅粉,衣带当风,颇有风流缱绻之姿。不觉莞尔一笑。
当年,君少优就是凭借这一首词入得安乐长公主青眼,也因此虏获多少闺阁少女之爱慕芳心。
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颇有些呱噪动乱的内堂二楼,半透明的帷幕后面,影影绰绰可瞧见有身裹绫罗,头插珠翠之小娘向外探视。庄麟举手饮尽杯中酒水,看向君少优的目光流露出一抹志在必得。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席上,君少优用当年刻意练过的略有些沙哑性感的男低音感情饱满的吟出这一阙词。末了,向安乐长公主躬身见礼道:“昔年听闻公主与驸马之过往,少优心生敬仰,遂作出这首词来。特地献给公主。”
安乐长公主默然半日,最终颇为动情的深吸了口气,眸中异彩连连,看向君少优道:“只这一首词,便知你也是情深意重之人。麟儿能跟你白头偕老,当真是三生有幸。”
君少优脸上微微一红,不知怎么就是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庄麟。
庄麟手持酒樽向他颔首,面上深情一片。
君少优转过头去,有些不自在的拿起食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避开庄麟灼灼目光。庄麟微微一笑,倾身凑上前来,还未说话,只听庄周刻意问道:“大皇嫂果然惊才艳艳。只是在下孤陋寡闻,听了这半日,并没听出大皇嫂押的是什么律。这不诗不词的……还请大皇嫂教我。”
君少优莞尔一笑,漫不经心说道:“吟诗作赋,不过是抒发情怀而已。只要情真意切,就算是白话亦是感人肺腑。又何必拘泥于平仄韵脚,反而失了本性。”
君少优说到“本性”二字,刻意着重强调了一番,且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庄周身上衣衫,各中意味不言而喻。
庄周面上神情一寒,脱口说道:“今日菊花诗会,大家都是即兴赋诗,咏诵秋怀。偏大皇嫂独辟畦径,虽所做之句甚好,终究有些不伦不类了罢。”
君少优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庄周乘胜追击,咄咄逼人道:“也不晓得大皇嫂为今日之事准备了多久,才能寻到这一首好词。可是比昔日国子监考校来得更精心一些呢。”
言语之间,含沙射影指责君少优之才学有舞弊作假之处。
庄麟面色微沉,冷笑一声,就要开口,再次被君少优按捺住。
君少优微微一笑,向安乐长公主颔首说道:“好叫二皇弟得知。君某虽有幸考入国子监,但亦是从小长于将门世家。儿时便听父辈提及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处。因此我敬佩安乐长公主的为人,也仰慕公主当年事迹。从小耳濡目染多了,我早已对长公主心生仰望,如今有幸被公主邀至席宴,自然准备的更妥帖长久一些。倒让二皇弟见笑了。”
庄周原以为他用话挤兑君少优,君少优少不得辩白解释一番。岂料君少优竟然直言自己准备良久,其磊落坦荡之处,反倒让他不好再讽刺下去。
一直静默良久的安乐长公主眼含赞赏的瞧了君少优一眼,和颜悦色道:“你既然嫁与麟儿为妻,就是咱们一家人。我听你一口一个公主的叫着,既冷淡又十分不舒坦。你就如麟儿一般,叫我姑母即可。”
君少优迟疑片刻,瞧着安乐长公主与庄麟同是一脸期盼,遂低声叫道:“少优见过姑母。”
“好孩子。”安乐长公主展颜笑道:“你作的诗,我很喜欢。”
庄周眼中闪过一抹晦涩,向席宴中某处看了一眼。只见那方案几后突然站起一人,开口说道:“永安王妃的诗句确实很好,只可惜意境太过悲凉了些,反倒不适宜在今日饮宴上说出来。想必是永安王妃只顾着卖弄学识,竟忘了主人家的心意,实该罚酒三杯才是。”
安乐长公主颜色极淡的瞧了那人一眼,却也是个在国子监念书的学生。略有些薄名,听说跟皇后严家走的挺近。
安乐长公主轻勾唇角,不咸不淡说道:“大雁乃是忠贞之鸟儿。一生一世唯这一双伴侣,若有一方早亡,另一方终生不会再觅。外人看来,或许觉得辛苦悲凉。可于当事人而言,倘或能有一个人为你生,为你死,一辈子也只有你一个人,亦是幸事。”
言毕,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这只是鸿雁一家之言。也兴许在旁人心中,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才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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