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把握。
就像南宫苍敖拿起遮日刀的时候,那么从容,那么有把握。
南宫苍敖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阵大笑,君湛然问他笑什么。
“可还记得当初,这只手里握的不是人命,而是笔,而今你却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又如何?”君湛然展开双臂,寒风吹起他的袖袂,也吹起他的黑发。
“你站在这里,犹如夏国国君,你说他们不敢。”这还是他所熟悉的君湛然,也已不是当初的君湛然,从复仇之心,到帝王之心,也许这才是他本身的模样。
假如不曾有当年的意外,他一开始,便该是如此模样。
南宫苍敖的心热了起来,忽然一阵狂跳,眼神也随之炽热起来。
君湛然没有看他,拨开被风吹乱的发,环顾众人,“听令,令所有驻守都城的人马全数撤回!”
“是!”众人躬身领命,没有马上抬起头来,视线里,他们能看到南宫苍敖突然走了过去,时间似乎静止了一会儿,一切都变得毫无声息。
所以他们当然没有听见某人的的闷哼,也没有听见衣料的摩擦,更没有听见唇瓣相贴时候的暧昧音色,过了片刻,待他们慢慢抬起头来,一切就如方才一样。
那两个人站在原地,神色如常。
“展励那里可有消息?”君湛然问肖虎,肖虎正看着铁梅,皱着眉头,好像没有听见,等南宫苍敖又叫了一声,他才猛的转过头来。
“回楼主,展家庄有信来。”他竟然忘了!他怎么能忘了?!急忙从胸前掏出信笺,肖虎记得送信人很是焦急,这信里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额头上渗出了汗,他把信笺递了过去,君湛然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肖虎懂得这个表情的意思,要不是大事,楼主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阳嶙半路遇上了一个人,耽搁了时间,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南宫苍敖看完了展励传来的消息,脸色却一样阴沉。
“这不是好事?”肖虎紧张的问。
“你可知道阳嶙是因为谁才耽搁了时间,耽误了大事?”将书信攥在手中,君湛然问他,肖虎摇了摇头。
“沐、朝、霞。”他一字一字,看着肖虎,说出这个名字,“这已是半月前发生的事,算上传信所费的时间,肖虎,你是何时收到这封信?”
肖虎脸色发白,跪了下去,“……三日前。”
“三日。”君湛然点了点头,“三日,三日之间能有多少变数,你知道沐朝霞拦住阳嶙是要做什么?她从凛南逃出来又是打算做什么?”
肖虎只能摇头。
“你是不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却过了三日才想起来,肖虎,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可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失之分毫差之千里的道理?”面对亲信,君湛然的言辞并没有和缓多少,甚至更为严厉。
“肖虎知错!”徒然跪下,肖虎紧紧咬着牙,面色复杂。
“知错就够了?你近日来的不对劲我不是没有看见,本想等你自己开口,但而今看来,你是不准备开口了,是不是?”信笺在手里化成粉末,君湛然面露厉色,语声不见起伏。
肖虎不答,其他人都拧起了眉,莫非肖虎暗通夏国?但是这怎么可能?
肖虎身为君湛然的心腹,跟随他多年,他若是夏国的奸细,君湛然早就会发现,但他若不是,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肖虎自己也不知道。
“连日来,你都心不在焉,有别的事占据了你所有的心思,你才会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忘了呈上去。”南宫苍敖若有所思,暗暗观察站在一旁的铁梅,铁梅神色疑重,欲言又止。
“是因为她吧。”上方突然传来这句话,肖虎猛的抬头,南宫苍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洞悉了所有,他愣了一愣。
“鹰帅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见了你这反应,我若还猜不到,我就不是南宫苍敖了。”曾经观察入微,名动天下的名捕,到而今千军万马之前手持长刀的将军,南宫苍敖还是原来的南宫苍敖。
君湛然也有所猜测,但如他所说,他本想等肖虎自己开口。
“你看到了什么?”形势逼人,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肖虎不对楼主禀报,正是因为那不是我亲眼所见,就要我对楼主说,铁梅可能就是对战马下毒的奸细,肖虎办不到!”
牙关紧咬,从齿缝间吐出这些话来,肖虎双目圆睁,口中虽然这么说,但他如此挣扎,岂不就是已在心里认定铁梅便是对战马下毒之人?
“小虎!”铁梅双眉紧蹙,“不是我。”
肖虎一下抬起头,仔仔细细瞪着铁梅看了好一会儿,“……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帐幕里放出来鸽子来,那是在我们来的路上。”
铁梅沉默了,肖虎看着她继续说道,“第二次见到,不是鸽子,是记号,你在我们抵达大营之前在树上画了记号。”
“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我看见的是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你说要如厕去了林子深处,我已经起了疑心就一路跟着你,你果然没有去什么树林,你在树下见了个黑衣人,那人交给你一包东西……”肖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阴鸠、温如风、珠衍、骆迁,还有卢冯和其他将士都看着铁梅,说到这里,又让人怎么不去怀疑她?她是阑东国的使者,假若阑东暗中早已与大夏联手……
“我王与当年永盛帝素有交情,永盛帝要是被煌德所害,他怎么会偏帮煌德呢?!不是的!我王无意害人,下毒的事也不是我做的!小虎你误会我了!”
铁梅着急解释,肖虎想要的就是她的解释,“那你告诉楼主,与你见面的是谁?那人给你的又是什么?”
看他一脸希翼,铁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他给我的是一件信物,与此次战事无关。与你们都无关,那是我王所托交我保管的东西。”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本王好奇,不知是何物如此重要,需托付一个在外的使臣保管?”君湛然知道其中定有蹊跷。
铁梅还是摇头,“这是我阑东国的事,还请湛王不要问了。”
“梅子!”肖虎记得叫出了她儿时的名讳,“假如你不是奸细,就该告诉楼主事实究竟如何,这不仅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攸关天下,攸关百姓!你明知此事有多严重,你为什么不说?!”
铁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就是不说,只是一味的摇头。
嗖——突然一支冷箭射来。
随着箭头上的火光,在树干上燃起一蓬火来,“敌袭!”肖虎大吼了两个字,猛的去看铁梅。
“不,是埋伏。”南宫苍敖目色一冷,“我们才退到此地,刚开始休整,夏军这就来了,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扎营处,这是早有准备!”
至今为止,双方旗鼓相当,要从损耗的兵马情况来看,君湛然与南宫苍敖这一方情况略好,还稍占上风,只待收回在外的兵马,便可乘胜追击。
而今他们在此休整,敌人却好像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一蓬蓬的箭雨带着烧红的布条射来,点燃了他们的粮草。
君湛然脸色发青,一挥掌,聚起十成功力,红光如火,那却不是火光,而是掌风。
掌风卷起火焰,天火般弥漫,往暗箭来处袭卷而去。
火在半空燃烧,轰然声中,一蓬肉块炸裂开来,那是被他掌力拍碎的敌人,尸首无不干瘪,如同干尸,藏身于暗处的夏军哪里见过这样的功夫,吓得冲了出来。
“妖怪!他是妖怪!这事妖术!”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功夫?这只能是妖术!
“妖术?”微笑,上扬的唇角挂着诡异的弧度,“不错,就当这是妖术吧。”
又挥出一掌,妖红色的掌风卷着火光,仿佛有生命一般朝他们卷去,惨叫声接踵而来。
这一掌挥出,君湛然双手发颤,胸口不断起伏,手腕经脉处随着心跳不断跳动,如同有一只厉鬼正要从他腕上挣脱而出。
他按了按手腕,冷笑……妖怪吗……
“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吼,黑影一闪,南宫苍敖的手狠狠压上他的手腕,“十成?!你根本承受不住!你的手才好,才学了那本秘籍,你的手只能承受你七成功力,你这是又想废了它吗?!”
遮日刀在滴血,方才他砍杀了十多人,一回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那掌风、那火光,还有君湛然的冷笑,“你不折磨自己就不甘心是不是!!”
君湛然一怔,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也喜欢看到南宫苍敖因为担心他而暴跳如雷的样子。
不再那么从容镇定,不再洒脱狂荡,他细心、温柔,对他甚至是纵容的。
所以他并不怕乱来,因为有人总会替他善后,为他担心。
望着南宫苍敖焦急的双眼,君湛然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震动,他刚要开口,一柄剑无声无息的从侧方刺来。
“小心!”他挥掌,手腕一痛,竟使不出力来!
经脉损伤初愈,哪里受得了他如此胡来,这一动,掌力未起,先机已失,剑刃直指南宫苍敖。
这一剑距离又近,来势又快,南宫苍敖听他提醒已知不对,拔刀已然不及,若要避开君湛然便首当其冲,当下抱紧他一侧身,从剑锋边缘滑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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