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咏德当即一拍惊堂木,“薛惟凯,你可认罪?!”
薛惟凯昂着头,“这分明是曹律诬陷我。”
“是吗?”曹律冷眼看着他,又一个手势后,一名锦衣青年走上堂来,手里提着一只灰扑扑的麻袋。
“草民薛晋夷叩见圣上。”他下跪,将麻袋口撑开,内中闪着崭新光亮的铜钱展现在人们眼前,“这些是家父抢劫而来的部分赈灾银,我从他的床底下发现的。”
四周顿时响起议论声,薛惟凯惊愕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怒指道:“你——”
“父亲,别再错下去了。”薛晋夷满怀希望的注视着父亲,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亲自站出来指证父亲的罪行,但国有国法,有错必罚,他必须大义灭亲,让无辜枉死的数十条人命得以安息。
薛惟凯浑身轻轻的颤抖,不可置信的摇头。
曹律语气冰冷的问道:“薛惟凯,事实即是如此,你还有何辩解。”
薛惟凯又看向曹律,忽地得意起来,带着残忍的恶毒,“我认罪,劫案确实是我干的。”
姓卢的依然抱着最后的希望,“那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原先四品兵部侍郎,守纪知法,为何要伙同贼匪抢劫赈灾银?你不用怕,如果心有冤屈,尽管说出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僚,自会为你伸冤。”
曹律冷笑,“不如请燕王殿下亲自问一问?殿下平易近人,薛惟凯定然不会害怕了。”
装好人是燕王最拿手的把戏,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自然不负厚望的走上前去,语气柔和的问道:“薛老先生,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本王为你做主。”
薛惟凯盯着着燕王,四周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回答。
燕王被他血红的眼睛盯着有些不舒服,特别是眼中透露出的复杂而难以言明的情绪,他强忍着没有后退。
“话,是吗?”薛惟凯垂下头,呵呵呵的笑个不停,肩膀随着颤抖,越发的疯癫。
燕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忽然,薛惟凯又抬起头,目露凶光,“老子想说的话,就是你也去死吧!”他出手很快,快到周围的侍卫等在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已经死死的掐住燕王的脖子,“错也在你,你为什么要陷害曹律,嗯?你要是不陷害曹律,我会被送回帝都吗?我会救不了最心爱的女人吗?老子搞不死曹律,也要搞死你!”
七八个侍卫蜂拥而上,有的抓住胳膊,有的抓着肩膀,使出浑身气力,才好不容易将发疯的薛惟凯拉扯开。
燕王捂着脖子,撕开了和蔼的面具,怒指薛惟凯,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颛孙咏德趁机下令,“来人,快送燕王到后院休息,立刻传太医过来!”
无头的苍蝇,只会乱飞。
他便是要支开燕王才好。
燕王被人架走,审案继续进行,薛惟凯过了好一会儿,察觉自己也许再也不能碰到燕王,这才失望的安静下来。
“薛惟凯已经招认作案缘由,哪位同僚还有意义?”曹律转身,看着在场众人,墨色的眼眸中波澜平静,却暗藏锋锐。
卢姓官员甩甩袖子,懊悔自己多此一问。
“对了,剩下的赈灾银呢?”颛孙咏德仍有关心的问题。
曹律答道:“这几日,贼匪分批携带赈灾银从城南树林逃走,臣将他们抓获的时候,只余下这些,相信只要仔细审问这些贼匪,一定能查出剩余的下落。”
“嗯。”颛孙咏德满意的点点头,劫案终于水落石出,并与曹律无关,是他最想见到的,尽管其中耽搁,未能牵扯上燕王的人马,但有如此结局,也算好的了。
宋梓将写好的罪状书先上呈给圣上过目,然后放在薛惟凯及其同伙面前,“你们看过之后,若是无误,请画押吧。”
几人各自签了名,按了手印。
颛孙咏德吩咐宋梓复核此案,并且严审贼匪,查出丢失赈灾银的下落,调派了官员配合捉拿,等到人犯全部捉拿,择日处斩。
薛惟凯被押下去的时候,出奇的安静,对儿子一声声的呼唤置若罔闻,只顾盯着默然的曹律。
“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你夫人掉下悬崖了呀?”他低声细语,包含着狂热的恶毒。
曹律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他活着。”
薛惟凯脸色一僵,又暴躁起来,四名官兵死死押着高喊“这不可能”的他,去往牢房。
“……永远在我心里。”曹律在薛惟凯走后,方将后半句话缓缓说出口。
颛孙咏德蹙起眉头,赶忙问道:“曹爱卿,你夫人可还好?”
“内子……”曹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谁都没见过曹大将军露出这等悲恸的神色,众人的心头染上阴霾。
“……内子坠崖,重伤不治。”
第83章 意外机会
颛孙咏德刚想开口追问,恍然明白过来——“永远活在心里的”的本质,其实与人已身亡相同。
大堂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地上的光点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移动。
颛孙咏德率先走到曹律身边,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抓了抓,“阿律,节哀顺变。”
“臣有丧事要办,恳请圣上容许臣先行告退。”曹律冰冷的脸庞再也看不出他的伤痛,在人们的眼中依然是战场上横刀立马、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但是,有些情感不显露在表面上,不代表未压抑在心中。
颛孙咏德不知如何安慰不仅仅是臣工,更像是挚友的曹律,搭在肩膀上的手松开了,“去吧。”
曹律行礼后,快步离去,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血腥之气,无声的诉说着死亡的惨烈。
颛孙咏德摆驾回宫之后,大堂上大部分燕王一派的官员匆匆离去,小心的掩饰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其余人等摇头叹气,还有的在小声谈论劫案。
曹大将军夫人被劫案主谋杀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帝都,而此时的曹府上已默默的悬挂起白灯笼。
当初在曹府门前围观曹大将军凯旋归来的百姓,仍然清楚的记得夫妇的恩爱之情,如今却只能感叹惋惜,果真是世事难测,成亲未满半年竟天人永隔。感恩于曹大将军保家卫国之战绩的百姓,自发到曹府所在那条街的路口烧了纸钱,上柱香,以表哀伤之情。
丧事办完的当天,人们只看到曹律神色略憔悴的搭乘马车离城,只道是妻子亡故,见到熟悉的事物难免触景伤情,需要在外散心。
马车一路小跑,来到暗中守备森严的别苑。
庭院里很静,草木凋零、举目荒凉之际,却还有鸟儿欢悦的鸣叫分外的清脆。
曹律背着手,独自一人缓步向前走去,斜长的身影落寞的映在石子路上,惊得鸟儿扑棱棱的飞远,躲在假山上蹦蹦跳跳。他绕过凉亭,来到上次与庞邈同睡的那间屋子。
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鼻尖,还有细碎的脚步声,曹律推开门,里面的人忙向他行礼。
“如何?”他平静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担忧。
“无碍,但何时会醒,尚不可知。”大夫轻声答道,然后蹑手蹑脚的退到屋外。
从“咕噜噜”的煎着药的小炉子边走过,再转过屏风,曹律在床沿坐下,冷若冰霜的目光在望向昏睡之人的脸庞时,变得柔软。
那天夜里,落在崖底后,庞邈昏了过去。尽管有一两年的时间里在外游历,但从小一门心思读书的书生,体质却还是比一般人稍差一些。腿骨折了,身上擦伤和划伤多处,又吊在凛冽寒风中数个时辰,庞邈能坚持到他来,已非易事。
他简单的处理过伤处,然后背起庞邈。
月光都吝啬于照耀的崖底,只有奔腾的江水泛着微弱的白光,像无数细小的鱼在水中游动。他怕庞邈在告知了劫案真相后,无法再支撑太久,而寒冷刺骨的环境也足以要一个重伤之人的性命,于是凭着这一点点的光亮,以及常年野外作战得来的经验,摸索着向北边走去,从黑夜走到了天亮。
路上,庞邈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含糊不清的与他说话。
在庞邈清醒的时候,他试图说一些话来引起他的兴趣,说着说着,最后全都成了他幼年时的趣事。
好奇心作祟,非得要兵器架上的银枪,结果差点被旁边的大刀砸中,吓得好久没敢接近兵器架。
练武之余,和小伙伴去溪边抓鱼,结果忘记了时间,只好偷偷的从后门溜回家,谁料想后门拴着一只新养的大黄狗,追着他跑过了整整两条街。
还有,初到边塞军营时,被几个异邦女子调戏,结果他反而把姑娘们吓哭了,被同伴取笑……
庞邈低声的笑,含含糊糊的说着:“这下,我们俩扯平了。”
他记起成亲之后第一次去庞宅,听叔叔伯伯们说起各种的事,不由地笑了,“你居然会在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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