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过得数日,陆才夫人却没有丝毫偃旗息鼓的意思。她也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说是有一道人能配一味奇药,只要孩子尚未出生,佐以法术便给改变胎儿性别,保管叫人要男得男想女得女。陆老夫人一心想要孙子,这等荒诞无稽之言竟然也信了。当真从乡野中寻了那人来家里作法。
陆世青原先也想着要劝一劝陆老夫人,陆老夫人骂他更不客气,什么巴不得他兄长继后好独占家产什么的,委实无可理喻。陆世青也心灰意冷懒得与她理喻。只是林景生之前的叮嘱却还牢牢记得,陆老夫人要请郎中倒还罢了。请了这种野路子的道士来家里装神弄鬼乱开药的事情如何能信,无论如何只管死死拦住了不让。
他也算机灵,又知道陆老夫人在这事上十分偏执,只怕自己也没法令陆老夫人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一边赶去阻拦陆老夫人,一边就让自己身边一名仆从去寻林景生想办法。
如今陆家就只有陆老夫人两个正经主子。老夫人为人本就有些寡薄,丧子之后心性越发古怪,待人越发严苛挑剔,日子久了家里仆从都有些畏惧她,而陆世青虽然年少但掌管了家中钱财事务,也日渐有些威信。此时两人争执起来,这些人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只好磨磨蹭蹭地敷衍着拖延。
所以等到林景生来到陆家时,场面虽然混乱却还没有出什么大事。
陆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正拄着拐杖喋喋不休地指着陆世青厉声喝骂。
而陆世青推倒了搭在正厅前的法坛,将供品掀得一地都是,涨红着脸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之前能讲的道理都讲了,陆老夫人都听不进去,他又没法和陆老夫人对骂,只好默不作声,只是也不肯退让分毫。
一旁林青桐被两个粗使仆妇半是搀扶半是挟持着,也拉到院子里来。这两人大半也只是作个样子,便没有真正用强,而且陆青桐也不是太傻,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何肯乱吃那不知来历的药丸,只是摇头挣扎。
林景生也只当没看见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朝着陆老夫人便笑了笑,好声好气道国:“我从这边路过,想起有多日没来探望姑母了。正好顺道过来瞧一瞧。”
他声音平和,到了这个时候仍是从容镇定,与这一番人仰马翻的局面格格不入,却也轻易地将旁人的注意力都成功地吸引了过来。
他在陆家做过一个月的账房先生,那时和陆老夫人常常见面的,只是他一来便挤走了原本深得陆老夫人信任的管事。陆老夫人后也来知晓了那人确实做过些手脚,但也觉得被狠狠削了面子,再者对他这个远亲身份也颇看不起,一直便很少正眼瞧他。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就有些出乎意料了,无名之辈一举成了新科武探花,紧接着毫无异兆地娶走了燕承锦。陆老夫人就算再不喜欢燕承锦,但也不见得对他两人的亲事就乐见其成,对着林景生的心情难免复杂,总之看到他绝不会喜欢就是了。只是对方的身份今非昔比,亦不是当初林家的账房先生,她除了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再如何。
林景生倒是每过十天半个月的会来看望她这位名义上的姑母,也不管她的脸色好看以否。每次都和气温雅,保持着自己该有的礼貌和分寸。
起初陆老夫人有几分不以为然,但次数多了,隐约就觉得他这人有些不容易看透,不知不觉就多了两分忌惮。眼下见他还是那样一张微微笑着的脸,不是询问发生何事却是寻常问候,反而陆老夫人一时有些错愕,竟没想出来该如何作答。
第102章
一旁的陆世青看到他就是看到了救星,也不管老夫人如何想,连忙挨过来三言两语把大致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些原委林景生之前已经听来报信的人说过一个大概,只是不及陆世青此时说得详细,他一边听一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一直未变。转眼四顾,周围站着的除了陆家神色犹豫惊慌的陆家仆从之外,一个三十多岁一身道袍打扮的人站在一旁,相貌也还周正。陆家乱成这样,这人原本还能勉强保持着高人的姿态,至少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慌张。直到看到林景生到来,他似乎觉查事情有些不妙,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起来。
此时碰巧两人目光相接,中年道士有些瑟缩,垂下眼去不与他对视。
林景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来说去,我们要不要请道长作法也是我们陆家的事!和外人没有什么相干!”陆老夫人见陆世青言语间颇有些指责之意,又担心怕林景生要横插一手,生生坏了她的抱孙大事。又怕两人言语间得罪了道长,对方一怒之下不肯再作法,急急拿话来堵林景生,又责怪陆世青道:“你兄长只留下这点骨血,你却一心要坏了他的子嗣,到底是什么居心!莫非以为只要没了儿子,这个家以后便是你的!”
陆世青被他当着众人说得这般不堪,红着脸扭过头去要与她分辩。被林景生在肩膀上拍了拍,这才又强忍了下来。
“姑母。我自然也希望表兄有后。”林景生笑了笑,也不介意被她指做外人,语气依旧温和,慢慢地道:“向来生男生女皆是命中之数,这般能将腹中胎儿偷龙换凤的本领,这般的说法……从古到今都稀罕得很,我有些好奇罢了。不过此等事情太过猎奇,已然近乎逆天改命,只怕有人借此等说法行骗,若是误信了传言,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姑母说,谨慎小心些总没有坏处吧?”
陆世青也曾说这等说法妖言惹众全不可信,仅仅开了个头陆老夫人便已暴躁如雷,只骂他不安好心,哪里听得进去。此时林景生也不管别人如何心急火燎,只平心静气地一句句说清楚,他说话时神色间不见喜怒,反而有种不怒而威的味道。偏偏他的态度又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与商量的口气道来。陆老夫人也总不能说谨慎小心不对。
林景生见陆老夫人杵在那儿暂时被这话安抚住,也不等她细想,接着便道:“姑母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先等我问道长几句话,把事情弄清楚了也不迟。”
转头向那名道人,略一点头,倒是客客气气地道:“还未请教道长高姓?是何方人氏?可有师承?如今住在哪外道观?可有官府的度碟?”
若是寻常的假道士骗人钱财,便架不住详细盘问。然而这人胆子也算大,神色虽有些不安,但还是将这些问题一一作答,姓名籍贯师承那些一时也看不出是否作假。他自称数月前云游至此,目前在城西葫芦巷租了间房子暂住,至于度碟,他倒是有,此时就带在身上。说到此处他似乎镇定了一些,还将度碟拿出来与林景生相看,原来是个火居道士。
此时这道士定了定神,嘴巴子也利索起来,与林景生说道,这等阴阳调和的事情,本就是道家所擅长,再辅与奇药炼至的丹药,人力便可胜天。
林景生却是从一开始便不信此人。他还有些看不清陆家近晶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却隐约觉得有些地方十分不妥,已决定要将此事阻拦下来。他做起事来手段强横,主意即定,反而不介意言辞间温和些。因此外人看来他一直是斯文有礼言语温和。那温雅风度似是与生偕来。
却不知此时他心里已经想过数种应对,也有最终不惜撕破脸捉了此人严刑拷问的打算。但面上依旧是微微笑着听道人把话说完,又过去看所谓的神药。那药装在一个素色的瓶子里,方才陆青桐挣扎着不肯服用,此时还攥在一名仆妇的手里,这时他伸手来拿,那妇人也不敢不放。
陆青桐还被两名妇人攥着胳膊拉住,陆家弄出这么些事来,他这几日难免要受影响,模样很有些憔悴,这时又受了一场惊吓,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林景生看到他,向一旁妇人随口吩咐道:“去搬两张椅子来请老夫人坐吧。”说这话的时候朝陆青桐的方向捎了一眼,示意将其中一把给他。
他做这些事倒不是怀着多体恤怜悯的心思,只是看到他这样子难免想到家中的燕承锦,那位近日来越发不容易,或站或坐都不能坚持太长时间,但除了见到自己时喜欢小小地撒撒娇,平时倒是不怎么报怨。不过林景生仍能轻易瞧出他的辛苦,每日事无巨细,越发殷殷照顾。这时让人搬凳子,也只是平时天天照顾燕承锦的习惯使然。
他既然是无心的随手之举,也就不去理会陆青桐眼里的那份感激之色,低头察看手中的药瓶。
旋开瓶盖倒出来是一粒朱红的丸子,嗅了嗅,没有世人想象中神丹仙露该有的幽幽清香,倒是扑鼻而来一股药味。
林景生托着那药丸看了一会儿,仍放回瓶中收好,抬头问那道人:“你替陆家做成这件大事,收多少银子?”
这道人原本见他对那药刃颇感兴趣,,正思量着如何与他分说这药的神用神奇之处,却不料他首先问的便是这个,未及多想脱口而出道:“一百两。”
说完见林景生十分玩味地看着自己,道人心道莫非是要得多了?只得又道:“此丸制作不易,其中所用药材全都珍贵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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