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锦才抬起手来,天麻立即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脑袋,十分委屈地看着他。
天麻到底是出于一片好心,燕承锦这巴掌终究是没拍得下去。而且天麻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没人看得出来,可三月五月后呢?那时正是盛夏,衣物轻薄,根本没法捂得住。只是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根本不想这事让人知道。
天麻苦着脸又道:“主子,就算没有人瞧见,可这事也不是能一直瞒下去的。人家十月怀胎,早晚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燕承锦心里只管暗恨这小天麻偏要哪壶不开提那壶,真是太讨厌了,那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什么的,听起来刺耳的不得了。此时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竟想和他聊天的打算,这家伙虽然忠诚,却不是个能拿出主意来的。只怕他找林景生商量,也要比天麻靠谱些。
这念头也就是那么一闪而过,见天麻还要啰嗦个没完,燕承锦连忙抓过纸笔飞快写道:先别管这事了,我自有主张。晚上卫彻等人就要回来,你都安排好了么。只管在这里啰嗦。
天麻气得直跺脚:“我的主子爷,小的都要急死了,这时候你还顾得上别的!”见燕承锦淡淡地垂着眼,分明是不想再谈这件事,只好悻悻道:“昨天已经和陆管家说过了,要两个离得近又大些的院子。我一会去问问。早点回来了也好,多个人照料也让人放心些,就好像昨天……”
“对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夜发生这许多事,林景生含糊其词,天麻也没顾得上追问,这时终于想起昨夜把他吓得半死的一幕来了。
燕承锦轻描淡写:无事,昨夜来了个偷东西的小贼,一进屋就先撞倒了屏风,我追出去,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天麻昨夜中了迷香,又看见燕承锦几乎昏厥的一幕,三魂都快吓没了,这时回想起来,只觉得模模糊糊,似乎是这么回事。可是依旧觉得疑惑:“屏风倒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我都没醒过来?”
弱承锦一哂:大约是累着你了,这几天你都睡得死,前几次夜里我起来倒水,你都没醒。
天麻信以为真,讪讪道:“主子你多叫两声,我想必也就醒了……”突地想到燕承锦不能出声,如何叫他,有走过来摇醒他的工夫,还真不如自个动手来得利落,顿时大窘。
燕承锦只为引开他的注意不再追问昨夜的贼人一事,更不会与他当真计较,微微一笑摆陴示意无妨。
天麻见他脸上露出些倦色,纵然还有满腹的担忧,却也只好收住了话头:“主子,你是不是先憩会儿?”
燕承锦虽不想睡,可是他刚才就觉得天麻不是个良好的谈话对象,此时再也不想听他念叨,闭目养神也好过同他啰嗦。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天麻扶他躺下,放了帏帐。拨亮了炉子,这才轻轻地退出去。
燕承锦听着他轻而快的脚步声退出屋外,刚要合眼,就听得外头带点稚嫩的声音唤:“少君!”
接着是天麻嘘了一声,压停了声音大约是在说他没起床什么的。
燕承锦听那声音像是陆世青的,这孩子平素并不与他亲近,若是没事,大约不会这么大清早跑过来。这般想着,便睁眼坐起身来。
天麻听见屋内响动,只得打消了把陆家小少爷打发走的念头,不情不愿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向屋内道:“主子,陆小少爷过来看看你。”
陆世青规规矩矩地进来行礼问好,见燕承锦朝他招手。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也不如何拘束,走过去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又去看天麻。
燕承锦于是摆手让天麻出去,把天麻气个半死,端着的茶盏住陆世青面前桌上重重一放,闷不吭声地出去了。
燕承锦也由得他不去理会,微微一笑拿过茶杯递给陆世青,等着他有什么话说。
陆世青大约也知道天麻是觉得自己扰了燕承锦的休息,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去,那一声大嫂始终是叫不出口,只得含糊其词道:“……少君,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听说你病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他这话一出口,燕承锦心里就是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耳根处却只觉得一阵阵发烫。
好在陆世青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挺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但他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又问:“少君,你那儿不舒服么?”他见桌上摆着只碗,里面还有点儿残留的药汁,顺手拿过来刚想嗅一嗅。
不提防被燕承锦眼明手快一把抢了过去。陆世青不解地愣了愣,又不明白自己那里做得不妥,再看向燕承锦的目光里就有了点小小的不安。
其实燕承锦把那只碗抢到手之后立即就后悔了,就凭陆世青那么一个壮大不小的娃娃,别说让他闻一闻,就是让他喝上一碗两碗的,量陆世青也分不清安胎药和他惯常喝的治喉咙的药有什么区别。自己这不是明摆着心虚么。
好在他反应够快,把碗往旁边一放,端过另一盘蜜饯塞给陆世青。在纸上飞快写道:天麻忘了收碗,别把手弄脏。你吃果脯。
陆世青也听话,乖乖地接过来往嘴里塞了一粒蜜杏,又想起方才没说完的话,偏着头看着燕承锦道:“少君,你得了什么病?现在好些了么?”
他眼里的关切倒是不曾做伪,燕承锦心下领了他的好意,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却状似无意地写:谁人和你说我病了。
陆世青道:“我听表哥说的。”
燕承锦笔略一顿,眉间就先透了点冷意,脸上仍微笑着写道:那一个表哥。
年前进京求学的加上此次奔丧的,前院林林总总还住了些亲戚,其中光是堂哥表弟的也有四五个。所以有此一问陆世青也没感到奇怪。
这孩子只是有点讪讪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堂哥说的,我今天早上见林先生那里住了一会老伯,问了陆琨表哥,说那人是家里先请来的大夫,我就自己猜着是不是你病了……”
燕承锦也就不再追问,写道:家里请个大夫住着,平时谁有小病小痛的也方便,他要的价钱也不高。
他睁着眼只管说瞎话,让林景生拿去收买郎中的可是两大锭十足十的元宝。
陆世青自然不知道其中细节,松了口气说:“你没病就好了。”
他平素和燕承锦并不亲热,这时只为这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跑来,委实有点不同寻常。不过燕承锦转念一想也不明白个大概,陆世青是妾室所出的遗腹子,生母早故,明名上是二少爷,其实身份颇为尴尬,平时学着陆世玄竭力装得一份小大人的样子,可毕竟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心里如何不慌,大约是觉得前日燕承锦待他尚且温厚平和,他便消了些陈见,忍不住的想要亲近一二,倒显出一两分天真本性来。
再想到自己腹中骨肉,同样是还没出生便没了爹。对陆世青便生出一分恻隐,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暗想陆家别想着指望自己儿子替他们重振门楣,不过眼前这个陆世青,倒可以好生教导一番,未必不能成材,自己也算是对得起陆世玄情深一场了。
他向来是想到便做的人,当下提笔就问陆世青:二弟,如今陆家就剩你一个男丁,你可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
☆、第 11 章
“朕听说,你要给陆家那位小少爷请个武师傅?”皇上拈着茶盖慢悠悠地撇着茶沫,从茶盏上方扫了坐在对面的弟弟一眼。“还听说,你准备把陆家那几个亲戚给打发出去?”
殿内铺着地龙,温暖得如同阳春三月,舒服得让人只想打呵欠。燕承锦抱着个手炉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随便点了点头。
他的皇兄便看着他微微地笑起来:“听说老夫人礼佛未归,还不知道这事?你这般自作主张,也不怕她日后不满。若不然,朕下个手谕给你,到时便说是朕的意思。”
燕承锦似乎有些烦燥,稍稍想了想,摇头表示不必。这点小事他自问还应付得来,也不必事事都将兄长搬出来。
皇帝也由着他,喝一口茶,又瞄他一眼:“朕还听说,前两天府里还请了个郎中住着?你不是把杜仲冬青他们也叫过去了,怎么还是只带着一个天麻?杜仲稳重冬青细心,跟在你身边也让人放心些。”
皇帝并不是多话的人,反而是从前燕承锦爱说爱笑,如今他口不能言,皇帝再与他相见之时,免不了就要反过来絮絮地多说几句。此时终于念叨得燕承锦在椅子上再也歪不住了,直起身来在桌上写道:皇兄,你‘听说’的事真不少。
皇帝见他神色不悦,再探头看了看他写的什么,反而噗一下笑出声来,放下茶盏顺便摸了摸他握笔的手,觉得还算暖和,挺满意的。对燕承锦话里的责问并不在意,反而意味深长地道:“朕听说的事还多着呢,也不止这一件两件。”
皇帝把他叫进宫里,说是想他了。可一直这么问个没完,燕承锦总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本想问问皇帝还听说了什么,可再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不是自个送上门去么,于是没问他都知道些什么,改而写道:皇兄也不必说一句话就看一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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