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锦目光冷冷注视在他脸上,直把他看得面目涨红满头热汗,燕承锦才微微一晒,提笔道:好大方。
那人也不知他说的是自己还是陆世玄。讪讪地等了一会,却见燕承锦半天不再有动作,干咳了一声,试探道:“堂弟还是去年年头便进京应试,茶庄原本就不景气,这一年里没人打理,早已经败落了不少,其实也没有那么值钱,抵我那借出去的银子,也仅仅是略有盈余,略有盈余而已。区区一个庄子,少君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燕承锦转着笔头似听非听,始终没什么表示。见他催得急了,便转眼去看林景生和陆琨陆世青。
林景生向来似乎都与他心有灵犀,温言道:“在下做这个账房不过几天,不曾得见过郡马爷的墨宝,认不出这究竟是不是郡马爷的手笔。”
陆琨脸上一直紧巴巴的有些发急,看那样子也是不乐意的,见燕承锦看着他,张口道:“此事小人也从未曾听说过。”看他那样子倒像是未曾与这家人合谋,反而有些担忧着急。倒让燕承锦对他多看了一眼。
却是陆世青这孩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脱口就道:“就算是我哥哥写下了字据,那处庄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说什么也不能给你们!若非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抵押出去,我哥一定是糊涂了!”
燕承锦垂下手来,暗里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陆世青一怔,但出口的话却是已经收不回来,只有干着急的分。说来也是这个孩子过于敦厚耿直,若是他一开始便咬定自己认不出真伪,或是推说自己做不得主,能推早推能拖则拖,那几人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的一直闹腾起来。
那汉子大喜,向燕承锦道:“少君,你看陆小少爷也这么说。那如今,少君的意思是?”
燕承锦一手将陆世表拉至身后,拈着笔慢慢写道:我毕竟是一个外人,管不到你们陆家的事。世青是个男丁,当然得就该他当家作主,还用看我的意思做什么?再者如今头七未过,你等就上门催逼,不觉做得太过?
这话还是方才那妇人所说,现在被燕承锦一字不差地写了出来。那汉子也不知他听了多少,不由得有些惴惴,脸上不安起来。
好在燕承锦也没把话说绝,笔锋一转道:这毕竟是陆家的祖业,总得教老夫人得知。不如等老夫人从庙里回来,看看老夫人的意思,如何?
那妇人急了,张口便嚷嚷道:“若是给老夫人知道……”被身边的男人狠狠拉了一把,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变成低声嘀咕道:“老夫人定然是肯的。”
燕承锦也未留意到他话里蹊跷,见他家四人终于告辞,尔得松了口气,端起茶来送客。倒是陆琨送了这家人出去,许是有话要说。
他见几人出门,朝卫彻递了个眼色。卫彻心领神会,出去向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句,让人去查这些人的底细。靳定羽想了一想,见燕承锦也未留意到自己,也悄悄跟了出去。
燕承锦当然不会把这事当真推到老夫人面前,这么一说只不过是要些时间去查清其中真正原委。银子事小,却不能轻易开了这么先河,总得查清了才好。也不知陆世玄写出去的字据是仅此一张还是另有其它,若是日后有人拿着一张两张借据,三天两头就上门来纠缠讨要,实在也不成样子。
陆家的家境清贫他是知道的,却不曾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燕承锦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有人拿着借据找上门来。这滋味好比当众被人扇了两记耳光,那一瞬间的羞愧与难堪,只有他在被诊出真实身份之时经历过一次。虽说是陆世玄欠下的旧账,可如今他与陆家难以撇得清清楚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家失了颜面,他也觉得羞愧。
他忽然觉得对于那位已经去世的郡马,有很多东西他都不了解,也未必是他所看见的那样子。这念头来得突然,却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不多时靳定羽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多了张借据,拿来向燕承锦邀功。顺便就直如天麻所说,顺便赖着不走蹭了顿晚饭来吃。
作者有话要说:从他进门起,陆家就是他的家人,人走茶凉未免凉薄。人生在世不如愿事八九,难免有委屈求全的时候,有些东西是责任和义务。一个人立身处事不仅是想怎么样,还有该怎么样。持本心尽本责而已。想想还是决定不多说什么了。大家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 16 章
因为靳定羽好歹也算是帮了个忙,燕承锦只得打点着精神应付着他。
席上陆世青也作陪。燕承锦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当。又把陆琨和林景生也叫上。这两人一个管家一个账房,勉强也算小有身份。刘老郎中如今仍和林景生同住一个院子里,平素也吃在一块儿。燕承锦今后还有求于人家,也把他捎上。
再加上天麻和外出归来的杜仲冬青,凑够一桌之数。
刘郎中十分识趣,上了桌便有菜吃菜有酒喝酒,别的话也不多说。
席面上大多是机灵人,言谈间只挑轻快的说,陆琨识相,虽有心事也还安份。靳定羽更是个自来熟的,好几人又是他的旧识,更不曾拘束。
燕承锦挑着喜欢的菜肴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席间气氛还算融洽,燕承锦本有些疲倦,靠在椅上听着旁人闲聊,也渐渐放松下来。这般宾朋满座相谈甚欢的场面,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念及此,竟微微有些恍惚。
靳定羽帮忙将字据取回,保住祖传的基业,陆世青毕竟天真单纯,也不曾想到其它,席上对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靳定羽难免有几分小得意。有意无意的忍不住就要去看燕承锦。
见燕承锦无故出神,只当他还会方才的事烦心,便推了推燕承锦云在桌上的手肘道:“你也别担心了,我都打发得妥妥贴贴,他们不会再来。”又撸袖子道:“以后再什么事,你只管叫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只管说得痛快,也不管旁人略微吃惊的目光。
燕承锦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笑了笑,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多谢你。
靳定羽嘴上说着区区小事,看见燕承锦笑了,却是心满意足的一脸得色。。
饭后燕承锦没有立即打发他走,让他在前厅稍候片刻。
靳定羽美滋滋地等了半天,没等到燕承锦,只等来了天麻和冬青。天麻手里捏着几张银票,也不知道有多少,对着靳定羽道:“靳小将军,你拿回字据花了多少银子?主子让我还给你。”
靳定羽小小地失望,推拒着不肯收。只道:“他和我还客气什么,谁出不都是一样,我的钱和他的钱也没什么分别。”
天麻一瞪眼道:“怎么没分别!你不要乱说胡话!今天的事多谢你。咱们也不是没钱,谢也谢过了,钱你拿回去。主子说了,你平素开销大,若不是收钱也行,改天就买件你喜欢的物件还回去,总不能白要你的。”说到这儿天麻顿了顿,打量了靳定羽几眼,慢慢道:“胭脂巷里可有不少靳小将军的知已,想必每月的花销不少。”
靳定羽立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道:“那都是年少无知时的旧事了,那些毛病我我早已经都改了。你还提这干什么!我不缺银子!”
天麻显然是不信,又懒和听他分辨,见他不肯收,把银票往冬青袖子里一塞,道:“冬青哥,你来跟他说,我回去了。”转身便跑走了。
靳定羽挺担心他去燕承锦面前胡说,本要追过去,被冬青拉住了。
冬青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挽着靳定羽就住外走,一边道:“王爷让我送送你。天色已晚,小将军早些回去吧。”
靳定羽不情不愿地被他推出门去,踉踉跄跄地撞到一人身上。
靳定羽挣开冬青,定眼一看道:“陆管家,你在这儿做什么?”他本想说鬼鬼祟祟,最终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
冬青朝着陆琨点头:“陆管家。”
陆琨看了看冬青,脸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向靳定羽道:“靳小公子今天仗义出手,陆家与靳小公子非亲非故,却不好平白受人大恩,就当是陆家向靳小公子借的。不知靳小公子花销几何?我这里有两百银子,先还给小公子,剩下的日后定当偿还。”
靳定羽刚刚笑了一下,暗地里就被冬青在腰上掐了一把,不让他说出什么我与你爱少君不分彼此的昏话来。
靳定羽只好干笑了一下,摸着头道:“怎么你们今天都急着要送我银子?”
陆琨闻言一怔,他心思也转得够快,立即转眼看向冬青。
冬青微笑道:“少君说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分什么彼此。这钱谁还都一样。”
陆琨又是一愣,脸上微微变色,勉强笑道:“让靳小将军见笑了,只是这钱,怎么也不该让少君破费。”
冬青只是笑了笑,他和陆琨说着话,心里念头却转了好几转。他听过天麻转述,原本也疑心陆琨与这伙人脱不了干系,然而他主动要还,又不太像是一伙的。
如今陆琨虽还是管家,上了百两的款项,都得经账房同意,燕承锦过目。陆琨拿出这笔银子来,想必是他自己的私银。若说是其中没什么猫腻,他又何必这般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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