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好远,严总管才捧了那锦盒。早已是心思乱绕,就这么扔了,可惜可惜。
裴靖离了那西内院,不过数步就有小厮朝他跑来。细一思量,裴靖心已明目。
“王爷。”那小厮忙打了个千,“信公子来了。”
果然是他,裴靖蹙眉,一思道:“准备马车。”
“是。”小厮应下,立刻忙开了。
……
迎着那满院金光,信若元半阖着眼,摇的手中的折扇秫秫。
一双勾人桃花眼,眉宇修长,发黑如墨,真道是淑人君子。精巧面容稍往人前一望,只见一丫鬟立刻脸红低头。
信若元仰首大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魅力。
笑罢,一声幽幽道:“若还这般没规矩,就先滚出府去。”
花架下倏地走出一个人来,身形精壮,相貌端正肃然,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
信若元敛了笑意,不端不正的作了个揖,“草民拜见靖王爷。”
裴靖看也不看,径自往石凳一坐,“来的倒是时候。”
“听说你送了一支千年人参给青尘,我自然要来观摩一番。”信若元摇着桃花荡漾的折扇道:“我猜想青尘定是给扔出了房,不如转送了我,如此稀物也能卖个好价钱。”
“果然是无商不奸。”裴靖被人揭了底也不见怒,只讽刺一笑,“可惜来的晚,已经进了狗嘴里了。”
明知会是这个答案,信若元依作无事,一扇送清风,“可惜,上好的珍奇到了你这个不懂风情的王爷手里就是糟蹋。”他叹惋片刻,裴靖只冷笑不语。
只是这惋惜又去了快,信若元一眨他的桃花眼,引春情无数,“雪宇楼里来了个好琴师,不如王爷陪草民一观。”
靖王爷不点头也不摇头,但他事先早叫人准备马车,既知这一刻又怎会不同意。
正文 第2章
碎光成金,毫不贪婪的洒向车帘。
信若元以扇挑了那布帘,沿路说个不停。
与他相反裴靖却是正襟危坐,一路无言。
“王爷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信若元眨巴着眼明知故问道。
裴靖嫌恶的看着他,想到便是这个人占了青尘的心,目光又开始闪烁不明。
见着他那种眼神,信若元也知趣的闭了嘴,转头继续看他的风景。
……
此时已值响午,街道人声鼎沸,该是一天中酒肆饭馆最热闹的时候。
段韶华手捧着被玄青厚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七弦琴,一步一步郑重的向着雪宇楼走去。
在外人眼里他段韶华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杀只鸡都费劲的文弱书生,无论去哪找活总是第一个被涮。只怕是还没赚够银子这弱书生就得先伤了自己,反倒要他作为老板的赔钱。
不过想来也是,段韶华一笑,更加握紧了手中的这把琴。若是连这个手艺都没有他恐怕真要成为一摊靠人供养的软肉,没皮没脸。
偶尔想想真是亏了家道还盛时双亲的细心培养,琴棋书画必选一,他选了琴只为交差,未曾想有一日竟会成了谋生的全部。
如今,除了弹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幸得他琴技不错,在附庸风雅的头一号雪宇楼中混得了个不小的名声,每日弹上几首风花雪月,银两自然不会少。
若在之前凭着赚来的银两他和宝丫头一家过的可说是宽裕,可赖那场顽疾折腾的他和二老所存的银两是所剩无几,前几日为了那足够续命的长白山人参更是倾尽了所有,连足遮头顶的瓦房也卖了。再过几日事主就要来收房,在这之前他只能先存够银两,能保得他租够一院度日。
只是宝丫头,虽说生死有命,但如何能舍。
又是一股悲意上涌,段韶华干脆摇了摇头。悲伤总在消磨意志,而现在唯有他绝不能倒下。
重积了力气,眼看雪宇楼近在眼前。
甫一进门,掌柜一见他就迎了上来,面上是少有的凝重。
段韶华微疑,忙打听是有什么事。
掌柜的不能透露太多,只说今日有两位重要客人来听琴,而且指明了要这里最出色的琴师,这肥差自然是要他段韶华来接。
既是肥差,那免不了要多打赏些,段韶华大喜,没等他开口掌柜的已接过了话。
“只要让那二位爷高兴了,银两自然少不你的。只是。”他蓦地严肃起来,“这二位客不只是一般的达官富贵,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否则不只是你我,恐怕连我这个雪宇楼此后也无法在京城立足了。”
这般严重,段韶华打起了戒心,恐怕不止是富贵这样简单,只怕是官字两个口之游。
但有银子,就是大爷。
段韶华点了头,握着琴,随领路小厮上了楼。
二楼雅间,那两位了不得的人物就在。
小厮敲了敲门,得了话后才推门而入。而段韶华一直低着头,按着规矩走到了抚琴者该坐的屏风后头。
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漆画象牙屏风隔绝了两者视线,古典,宁静,稍后抚琴便能凑成一股和谐之美。
段韶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放于琴弦之上,暗思何曲。
难得存了讨好的心思,思来想去,借物咏怀,一曲梅花三弄最为合适。
三弄便是三个变奏,段韶华不敢放松片刻。从第一个落音开始,清澈如泉。
指若青葱而起,两手似鸾凤和鸣,袅袅琴音泄出。
初如潺潺清泉流动,澈人肺腑。
聆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信若元一挑秀眉,捻着茶盖笑道:“觉得如何?”
裴靖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沉默不语,这会也不过冷语一句:“卖弄风流。”
信若元“哗”的一声合了那折扇,连着“啧啧”了两声。
裴靖的那一声沙沙低沉,话音低凝,竟盖过了那琴声,段韶华听的清楚。
心思有一瞬恍惚,指下险些错了音。
立刻大敲警钟,暗恼几失了分寸。
琴音还在继续,渐渐高亢有声,急水奔腾弄横江,奔涌倾巢而出。凌云玉萧,风荡梅花,琴音琳琅,叫人闻之欲醉。
屏风外的信若元阖目,支耸着脑袋,超脱了琴音,脑中开始想象这弹琴之人。
合该是温文尔雅,如坐春风,又或者风流潇洒,能眉目传情。
正思着乐,却听旁边一声嗤笑,信若元这才睁了眼,原来不知不觉竟将话说出了口。
裴靖面上尽是嘲讽的笑容。
信若元摇首,依旧盈盈笑着,“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听音猜人,该说是王爷不懂风韵。”
“到底是穷酸风流。”裴靖依旧很是不屑。
信若元叹着扼腕,“怎么说都是一绝的琴师,到了你靖王爷眼里都是糟蹋。就似那千年山参一样,那可是常人穷极一生求都求不来的珍品,你就这样给丢到狗嘴里。”说到此处他又觉得可惜了,连连摇头,只觉扇子送出的都是酸风。
不想,此言一出,琴声立刻戛然而止,只是尾音颤颤,昭示弹琴者的讶异。
短暂的沉默,信若元大笑了两声,打趣道:“可见靖王爷名气之大,这就把顶好的琴师给吓着了。”
话里带着调侃,之后就是静若死水的沉寂,屏风后的段韶华俱身颤抖不已。
二人的那段话彻底搅乱了心神,紧绷的弦在指尖划过,划破了表皮。
段韶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出屏风。
目光所及是两位锦衣华服之客,那位看起来比较威严的该是靖王爷了?
裴靖二人就眼看着他走了出来,许是满屋阳光遍布,看他更是容颜绚烂。
万道金光铺陈中,只看此人身形欣长清瘦,一身浅绿衣裳,气质淡然。一条靛青色发带挽就下的乌发倾泻披肩。
清俊间,有道是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
段韶华也知自己是突兀了,更不合规矩,但这步已踏出,回不回头都是有罪。
信若元适时的摇了摇扇,朗声道:“你口称王爷,如何不跪?”
这一句及时把段韶华拉回现实,他怔了一怔,看向那位威严,又有些试探,“敢问这位当真是靖王爷?”
裴靖双眉一挑,淡淡道:“难道你认为有人敢假冒本王?”
段韶华直觉得心口一紧,想到那段话不知是惧是恨。
但要照规矩还是就此跪下,称一声“参见王爷。”
裴靖并不看他,反而问道:“一曲未完你就走出屏风,是听得靖王爷这三个字要迫不及待的拿赏。”
话中实打实的嘲讽之意,段韶华心下微沉,不语。
不想他的沉默又让靖王爷挑了刺,“所谓的第一琴师也不过如此,该弹的时候不弹,该说的时候不说,弃之也罢。”
话中,竟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平添一丝愠怒,段韶华猛然起了身,染火的眸子一看前人。
裴靖本以为他会求饶,现下倒是有些意外,实在少有人敢这么看着他。除了西内院的那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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