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官两手交握,搂在狗剩屁股下面,用力往上提了提,呵斥道,“别乱动!”
狗剩扭捏了一下,山官不肯放下来也就罢了,也没几步路。
“哟,小两口这是往哪儿去了的?”王春花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扯着嘴角说道,原本正是烧火的时候,身后的院子里却黑灯瞎火的,估计她汉子又回自家老子娘家了。
王春花去年为了地界上的几根苞谷跟李大花大吵一架后,两家就一直别别扭扭的,这都一年多了,两人在路上碰着了,都是拿眼刀子直飞,山官一家搬来柳树屯一年多,先是安葬他爹,过了个冬,他娘又没了,除了狗剩一家子,跟屯子里人一直没个交好的,两个半大的孩子混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些,屯子里几个妇人每每闲来无事就胡乱打趣几句,狗剩和山官两人倒是不甚在意,只李大花一听就变脸。
狗剩还顾着人是长辈,冲王春花笑了笑。
“山官真能干啥,小夫都背回家了!”王春花继续尖着嗓子说道。
“嘴巴不积德,老天爷叫你一辈子生不出儿子。”山官突然抬头说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王春花的脸上都狰狞起来,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
王春花是招夫上门吃老米的独女,自然腰杆格外硬些,她汉子前两年是整日就埋头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不过现在就有些不好说了,王春花成亲四年肚子一点儿动静也无,偏偏她汉子就是因为兄弟多才上门的,夫家那边嫂子又个顶个的能生,时常就撺掇着叫她汉子过继两个儿子——要说过继这事儿也常见,只王春花虽然这几年没怀上,但也不过二十来岁,要谈过继也太早了些……
山官加快了脚步,把王春花的叫骂声抛在身后。
“你招惹她做什么?”狗剩小声问道。
“我又不要她给我一口吃的,为什么要让她胡说八道!”山官冷着脸说道。
说来还是狗剩脑子里东西太多的缘故,尽是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从没意识到在这个因为穷苦而产生了男人跟男人也一起成亲过日子的畸形产物的社会,这样的闲话对半大的小子来说其实像坏女孩子家家的名声一样严重!
“要是给她缠上了,你可就没个安生日子了……”狗剩嘀咕道。
“你就是爱胡乱担忧,她能把我怎样!”山官把虚掩的院子门踢开,快步走了进去。
“大哥,山官哥哥!”柱头坐在堂屋门口,带着小草玩儿,看见人回来大声叫了起来。
李大花靠在炕边,看着小九、鸡蛋和双胞胎。
厨房里有火光传来,大概是大草和花伢两个已经在烧晚饭了。
“你没长腿啊,还叫人家山官把你背回来!”李大花一看就没好气的训道。
“婶子,狗剩腿疼呢,我自己要背他的!”山官看着李大花说道。
李大花顿了顿,又不是自己儿子,就不好再训下去了。
“娘,爹呢?”狗剩边问边歉意的冲山官笑了笑。
“南头赵伯伯家亡了人,叫你爹去帮忙了。”李大花语气还是不大好,“你腿怎么又疼?不是早好了?”
屯子里亡了人,请人去帮忙抬,都要管一顿饭在多多少少给一两个铜子儿或一点儿好东西,叫了人肯定都是会去的。
“没事,现在就偶尔痛一痛,娘,我去厨房看看!”狗剩拉着山官出了堂屋。
大草和花伢正在煮粥,狗剩从房梁下把灌满水挂了几天已经变白了的猪肺取下来切了一小块,等粥煮好后,盛在瓦罐里热在土炉子上,也不洗锅,就着剩下的点儿米汤水,又加了大半碗水,把切碎的干辣椒和蒜子放里面煮了会儿,等有辣味儿飘出来后,滴了两滴油,把肺片放进去小火煮的收了汁,撒上几颗盐就是一大家子晚上的菜了。
肚子吃饱了,一夜好眠。
因着狗剩硬拿了往年积蓄出来,家里又提前买了些粮,这一冬就是过的紧吧些,倒不至于揭不开锅,屯子里还有人家就不定了,那等没什家底的,看着粮缸是怎么省都熬不到开春。
所以王婆子满脸赔笑的跟另一个脸上涂得雪白的中年妇人坐着辆小马车回屯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王婆子男人儿子都死的早,只有个她男人还在的时候过继来的小女儿,前几年两人去嘉兴城投奔王婆子远房亲戚。
大草现在也能帮着干点儿事了,李大花每每把几个小的都扔在家里,带个小板凳儿就出去跟七姑八婆一讲大半天,喂奶都要狗剩去喊人。
晚上,李大花回来看大草眼神就不对劲儿。
“娘,想都别想!”狗剩用力给帮李大花盛的粥放在矮桌上。
王婆子那远房亲戚做的是“人贩子”的勾当,每年从穷人家花几个钱把小姑娘哄走,养上几个月,运气好的被大户人家管事的挑回去做小丫头,那等没人要的或是卖给孤寡的老男人做童养媳或是再养上几年送到低等的窑子里去……这些人伢子自然是不会提了!
“……李大人家的丫头,啧啧,那可都是过的小姐的日子,衣服隔几日就是一套新裁的,吃肉还嫌肥的太腻……”
“哪有这等好事?莫不是老婆子满嘴胡喷就叫人信的?”
王婆子把衣袖往上一撸,左手上赫然带着根拇指粗的银镯子,“要不这样,我哪舍得叫我那小女儿过去,呶,这才小半年就给我老婆子带了对镯头,说是主子小姐嫌样式简单,随手就赏了人……要是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得的赏更多,等到出嫁,主家还赏一联嫁妆……”
人群中就发出一声惊呼,不少人恨不得把眼皮子贴到那镯子上去……李大花就跟人一起围着王婆子说了半天的话,期间王婆子那亲戚架子端的老高,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结果屯子里妇人反倒越发以为那人是“贵人夫人”……
“想什么想,你知道老娘想什么?”李大花端起碗“呼噜呼噜”连喝了几大口,一张口食物渣子混着唾沫星子直喷。
狗剩把自己的碗悄悄用手护着,庆幸方才已经夹了一大筷子咸菜,将就着能对付过去了。
“我跟爹去城里的时候,赚的就是大户人家丫头们的银钱,人家是祖祖辈辈都伺候主子的,那叫家生子,这等人从小在府里长大,一家子都在府里,才能叫主家放心,放在身边伺候,买进去的都是干倒马桶、扫院子这样的粗活,不犯错一辈子也就是粗使婆子!”狗剩撞了撞坐在旁边是山官,“是不是?”
“嗯。”山官喝着粥支吾了一声。
“我们家底子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还好,要是明年老天又不张眼,叫一家子吃什么去!”李大花一边喝粥一边高声说道,“你当你老娘活了几十年是白活的,不晓得伺候人辛苦!就是苦些,好好干活,至少一辈子是饿不着了!”
“娘!哪有您想的那么简单,签了字画过押,命都不是自己的了……”狗剩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
大草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大哥和老娘吵的是什么,头一埋眼泪就掉了出来,还不敢哭出来,偷偷的用手背抹眼泪。
“叮嘭!”
“吃饭!”刘打铁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说道,“狗剩怎么跟你娘说话呢!都赶紧吃饭,什么话非要吃饭的时候说!”
花伢看大草掉眼泪,也害怕的看了山官一眼。
山官摸了摸花伢子的头,“快吃饭!”
等狗剩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刘打铁把大草搂在怀里,瓮声瓮气的说道,“他娘,别乱打主意了,我们家还不少大草一口饭吃,再说我就信不过王婆子那些话,真有她说的那么好,怎么城里人家不都把女娃娃送去伺候人。”
“老娘也就这么想想,人家瞧不瞧得上还另说呢,爷儿俩一样死脑筋!”李大花拍着桌子说道。
“今年我们一起在外间挤一下子,明天就把里面的炕收拾出来,专门种蒜苗,赶在过年前去卖了,多少还能得一点儿,嘉兴城不成了,开春我再去别处找活儿干,哪就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前几年刚有狗剩的时候,几年地里都没得收,狗剩吃了半年杨地主家狗食还不是过来了……”刘打铁不紧不慢的细细劝道。
李大花又说了几句,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真的就想卖儿卖女,这念头就再没起过。
“还哭什么哭?丁点儿出息都没有,在家里就给老娘好好干活,不然还是把你卖去别人家干活!”
“娘,别说那话,唬谁呢!”狗剩把碗筷放好,不高兴的说道,“好了,大草,去舀水洗了上炕,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娘,别说那话,唬谁呢!”狗剩把碗筷放好,不高兴的说道,“好了,大草,去舀水洗了上炕,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大草畏畏缩缩的看了李大花一眼,抱着刘打铁的胳膊不肯松手。
“听你大哥的,乖,洗了去炕上暖和着,有爹在,你娘敢卖我大女儿!”刘打铁摸了摸大草的头发安慰道。
李大花拧了一□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大草这才起身拿木盆来舀水,狗剩帮着把水端到堂屋,把屋里的火盆加了一把小木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