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除却处理政事,以及记录他同安君尘的过去,席雅竹还会在宫内走动走动,将他们一同走过的地方全部走了个遍,慢慢地消耗时间。安君尘从来都不曾寄回一封书信,前线有何动态,也只会落在徐丞相的耳里,绝无半点只言片语进入席雅竹的耳中。
席雅竹知晓,这是安君尘故意安排的。人一旦有了消息,总会想着听更多的消息,习惯使然,若有一日消息不再听到,那让人更是不安,倒不如,什么都不曾听到的好,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席雅竹等过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冬天的雪融了,春天的树绿了,夏天的花开了,秋天的果结了,又是一年的冬季了。
接起冬日上的积雪,席雅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白芒,一年了,安君尘足足一年没有消息,他不知晓安君尘究竟怎样了。一年前的他们,在宫外嬉笑欢乐,一年后的今日,还未能相见,思念便似一把无情的钝剑,狠狠地刺入心底,却难以拔去,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他的心。
他们的故事,席雅竹已然写完,三年的时间太短太短,他们的故事只能写成一册,便再无了下文。他在等着,安君尘回来,与他一同书写。
可是,他从未想过,安君尘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的。
安君尘在一年零三天的时候回来了。但是,当看到小常子的脸色时,席雅竹心里却慌了,没有喜色,小常子目光闪烁不定,一直垂着头,肩头都在抖动,声音含含糊糊的:“席主子,皇上在君舒殿内,您……快去看他罢,他出事了……”
一记闷雷砸入席雅竹的脑海,安君尘出事了?!
即刻甩下小常子,同牙牙一块儿奔了过去,闯到君舒殿外时,发现众多侍卫将领面容憔悴,凝目看着席雅竹,恭敬点了点头后,又将目光放入了禁闭的殿门之上。
“究竟怎地回事!”席雅竹慌了,逮着一个不知是什么职位的人就问。
那个人看了席雅竹一眼,又将目光错开:“席主子,您进去看罢。”
“唉。”一口叹息相继从各人的嘴里吐出,接着未过多久,便有太医摇头从殿内走出,看到席雅竹即刻给他道礼。
“安君尘如何了。”
太医一挑目光,又躲闪地低下了头去:“席主子,您自个儿进去看罢,微臣已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让席雅竹整个人都懵了,怔愕地望着太医,连手都在打抖。
安君尘,快死了。
这几个字一字在脑海里盘旋,席雅竹费劲了好大的气力,方咬紧了下唇,往殿门上推去,可手一碰上,又害怕得缩了回来,他不敢看,不敢进去。
“席主子,快进去罢,兴许见了您,皇上他还有救。”徐丞相走了出列,目光深沉地往了席雅竹一眼,语含悲戚。
见了我方有救。一下便将席雅竹的希望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殿门一推,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夜晚十分,黑漆的殿内,毫无灯火燃起。偶有冷风刮过,发出嗖嗖的声音。不,不但是外头的风刮进,便在殿内也有不少的风声,目光一掠,好似发现有黑影在房上飞来飞去。
背脊一凉,席雅竹更觉得可怕,莫不是安君尘归了天,化成厉鬼了罢。想到这可能,他心里寸寸凉透,冲到了殿内,寻找着安君尘的身影,意外发现,竟然毫无影踪,被子叠放整齐,显然无人入住。
安君尘呢。“安君尘,你在何处!”
“君尘,君尘!”席雅竹慌了,是生是死,还是化作了厉鬼,也让自己懂个明白。
就在这时,他忽而身后一凉,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拍上了他的肩头:“雅竹……”声音冰凉刺骨,宛若地狱里的死魂之音,席雅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
“啊!”
两眼一翻,晕倒过去了……
。
当席雅竹再次醒来时,迷糊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边是方才见过的太医。
太医看到他醒来,摇了摇头:“席主子,可还觉得有何不适么。”
不适。席雅竹一揉酸痛的眉心,回忆方才之事,好似他在那殿内,忽而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过头时,便见到了一个狰狞的面孔,那是……
“安君尘!”
“汪汪!”
牙牙跑来了,汪汪地直叫个不停。
席雅竹叹息一声:“牙牙,不是叫你,太医,安君尘呢。”
太医身子僵住了,微微侧身,给席雅竹指了指那边的人。
席雅竹放眼望去,嘴角也僵了,安君尘此刻安然无恙地趴在桌上入睡,唾液留了一桌子,而人却还完好无损。
“太医,这是怎地回事。”席雅竹的心被他们弄得大起大落,都快跳了出来。
“席主子。”太医直直地望入席雅竹的眼底,若非身份不对,他真想激动地握住席雅竹的手,拍上几拍。
“怎地回事,”席雅竹无奈,“好端端的他为何在殿内装鬼。”
“席主子,”太医又郑重地吐出了一句,“皇上一归来,不知发了什么疯,就在殿内脱光了到处乱飞,言道他高兴。微臣同几位相劝,都未有用,深以为皇上已疯,无药可救,微臣等对此无能为力,决心放弃拯救他……”
……敢情闹了半天,所谓的无能为力,不是指安君尘的命,而是他的智力?!
太医,你这般玩我很开心么!
太医震了三震,感觉到席雅竹如火烧的怨念,精明地一个拱手,唤了一声皇上醒了,就给退了下去。
席雅竹瞪着那张开了眼,迷糊抹唾液的人,冷冷地道:“你醒了。”
“雅竹!”安君尘一喜,奔了过来,就要抱着席雅竹啃,席雅竹哪肯让他近身,挥着手把人给推远了:“臭烘烘的,离我远些。”
嗅嗅,安君尘扯着自己的衣裳闻了几闻,好似还真有些味道了,一回宫,他高兴得就把衣裳给脱了,啥事都未做。
“你方才究竟怎地回事。”席雅竹动了动身子,盯着他,“好端端的,装神弄鬼做什么。”
“雅竹,朕高兴啊!”啪地一拊掌,安君尘激动地又想过去揽住席雅竹,但被他瞪了几下又乖乖地退了回去,“雅竹雅竹,朕胜利了,西域人被朕给打退了回去,答应赔款割地,与我大天朝友好往来,年年进贡。而辛迪这厮,被朕挑上了战场,而后……”他一划脖子,笑眯眯地道,“被朕弄没了。”
席雅竹一怔,又恢复了常态:“如此看来,他的封地你也收回了?”
“嗯哼,可惜的是,他是战场上没的,朕还得给他追封爵位。哼,朕巴不得将他给灭了个干净!”
席雅竹不知他前生恩怨,只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便是如此之事,让你高兴到连衣都不穿,归来就在殿内装神弄鬼。”
“嗷,雅竹,你冤枉朕了!朕在同西域各国相处时,发现他们那儿的人极其开放,听闻高兴时,还会脱衣跳舞。朕就学了这招。朕回来可高兴啊,想到可同你见面,可以同你脱脱脱,就忍不住先一步脱掉了衣裳,等着你来寻朕,可是朕等得好焦急,内火都上来了,又不敢脱光光跑到雪地里,只得在殿内用轻功飞,散热了,只是未想到,找你时,将你吓着了。”
……安君尘,你脑子被人吃了么么么么么!
席雅竹泪流满面。怪道方才见到那张脸如此狰狞,又是气喘又是欣喜的面庞,在黑漆漆的夜里,能好看么。
“雅竹雅竹,”安君尘又凑了上来,“朕回来了,你快嫁给朕罢,朕什么都准备好了,今夜便可成亲!”
席雅竹顿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头发燥乱,胡渣都未剃的人,嫌恶地甩了甩手:“就你这糟蹋模样,还娶亲,先去洗洗罢。”
“嗷,马上去!”声音落时,人就如风一般地刮走了。
席雅竹愣住了,这人当真是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
便在安君尘出外之时,陆陆续续地有宫女进了殿,将一些梳妆用的物品与衣裳摆放上来。一个大红色的浴桶也随着搬进,蒸腾的热气,熏得席雅竹都醉了几分。
“这是……”席雅竹开口欲询,但宫女太监们却不答话,将物件摆放好后,恭敬地一福,退了下去。
满目红色,如同喜房一般。
安君尘推门而入时,惊艳了席雅竹的眼。一身红袍,新郎的装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上的胡渣刮了个干净。安君尘一步一步地踏往他的面前,执起他的手,轻轻地落下另一个吻:“雅竹,我帮你梳妆可好。”
人一正经起来,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席雅竹怔愕了须臾,方能缓缓地颔了个首:“嗯。”
席雅竹被安君尘拉了起来,轻轻地抱在怀里,唇上压来了轻盈的一个吻,缱绻柔情,可谓是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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