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澜不解地抬起头,只看见韬虹表情痛苦地把剑身从鞘中抽出来……
然後,剑锋对住了他。
夜中闪著光华的剑锋,精准地对准他的心脏,迫得祁澜本能性地後退数步。
他的视线从剑锋追溯向上,看见身不由己被操纵著的韬虹。
那个鬼差肯定在韬虹身上下了功夫!「韬韬……」
剑身震动得响,在在显示出韬虹的抗争多徒劳无功。「祁澜,快逃……」
祁澜踉跄後退数步,韬虹朝他步步进迫。然後他再无力气了,就这样向後趺坐。
「我知道的,韬韬。」
别怕,他都知道。知道韬虹是身不由己,知道鬼差用最令他们痛苦的方法去结束这一切。
他都知道,所以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著他吧,韬韬。
祁澜坐於地上,已是无畏无惧。他不要丢下韬虹,自己逃跑。
他会陪韬虹直至最後,绝对不会让他沦为鬼差的傀儡,然後自己跑掉!
夏、语冰都魂飞魄散了,他能死在韬虹的手中也算是种幸福吧。
那种只剩自己活下来的生活,他不要!就是韬虹跟他说一千次一万次要他不要放弃,他还是不会逃,他不是放弃,而是陪他们一起下阴间再寻路!
「不要紧,韬韬……不要紧。」
韬虹只觉有无形的千万缕丝线在缠住他,操控他的四肢,令他毫不自主。
他的极力挣扎在压倒性的力量下也化为虚无。
韬虹只能看著自己的双手握著剑,伸前,几近碰上祁澜的心胸!
他不要,他不要这样的结束!他想祁澜好好地活下去,在乡下开个剑场,直到安然老去死去,死去前带著安详微笑,怀著下辈子重遇的希望,即使那是欺骗的也好……也好。
而不是这样被他亲手杀死!不是这样的,他不要这样……他不要……「快逃啊……求你……」
他恨不得可以自毁!
韬虹哭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无声滑下来,滴在地上。
「能死在你手里,就已经够了。」别哭吧,他们很快就在阴间再重聚了,真的。
只不过最後的结果不如预期,但也并非最坏……
祁澜凝视著韬虹的双眸,突然,他黑眸渗进了不一样的色彩!
祁澜感到体内涌起一波又一波异样感,即将破体而出的那种欲吐感如此陌生,他急速喘气、俯低身子,一手紧抓著衣襟。他突然明白那是什麽回事。「不要……」
他摇著头,把身子踡缩成一团,彷佛这样可制止他的破出,「别出来!」
「守守,别出来──!」
那鬼差的目的就是要把守守引出来,若守守现在出现,一定会被杀得魂飞魄散!
这样的话,他宁愿守守躲於他的身体之内,至少有一线的安好机会。
他的身体变成死尸後,守守还可以占用他的身体逃逸。
欠守守的,他还不了,也无法护他周全。但这是他最後能为守守做的一点事了。
就让他暂时当守守的盾牌吧!那孩子挑这节骨眼出来,肯定必死无疑的!
「别出来……求你了!爹爹求你了!」
祁澜喊得声嘶力竭,凄苦之声听者动容,看在颐右眼里,只觉他们的互相护全有够可笑无稽。
「别出……啊──!」
祁澜浑身一震,然後从体内浮出白色魂体。
魂体渐渐聚集成形,那是青年的身影……
青年的轮廓渐深,白紫的袍子上满是血污,跟匕首上的血迹如出一辙。
他大张著双手,挡於祁澜之前,剑锋之下。
他坚定无悔,而且平静地正对韬虹。
他们四年前背弃过他,现在却又不分对错地护全他。是时候,轮到他了。
***
他没有想过。
最後,竟是这般的结局。明明他们已说好了,这次一定一定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守守,算了吧!」
看著眼前两道身影快速的交合又分,都是他所深爱的,他无法不看不痛苦。
为什麽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为什麽!?
「守守!」他喊得声嘶力竭,挡於他身前的白色身影却还是一次也没有躲开。
「别管我了!你快逃吧……」
韬虹握紧了剑,舞动得快速且残酷,而脸上的表情又是这样的不忍、这样的凄楚──颐右操控著他,跟守守对打。
白血溅上祁澜的脸,但那不是偶尔为之而几乎不曾停竭。
祁澜张著泪眸,看著守守身上快速地添上新一波密集伤痕。
已经没法数算他们打了多久,战斗会在他们其中一方倒下才会停歇……无论是谁杀了谁,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巨大痛楚。
看著守守眼底的决意、坚定不悔的表情。韬虹竟然庆幸有守守在此,可以保护祁澜。
他也是如此衷心地希望守守可以把他就此杀掉,莫让他用这双手去伤害祁澜。颐右的线缠住他整身,拉扯他的时候不痛,可守守的血溅上来却是滚烫的,直把他的心烫穿一个大洞,提醒他正在伤害他,从出生开始看著也亏欠他太多太多的弟。
韬虹闭上眼睛,等待著,也疯了似地期待著破灭的一刻来临。
祁澜没有闭上眼睛,无论最後谁被破灭、谁可以留下,都是为了他而战斗,他怎麽能闭眼不看,就此逃避?
「原谅我……」他不想、真的不想抛弃韬韬……
但若他不走,守守一直护他,他们必定战到其中一个倒下,他怎麽能如此自私,只顾一己之安?他宁愿睹一局!
祁澜的手撑住泥地站起,因脚下的白血而打滑……他扶著被砍得稀烂的墙,费力撑起虚弱的身子,「我们走,守守!」
「想逃?那有这般容易。」颐右察觉祁澜的动作,好戏正上演,岂可缺了角儿?
本来站於原地不动,只动双手手的颐右打算迫前……
但才刚踏出一步,脚踝立即给猛力抓住,他回头一看,是春魉!这死心不息的家伙,「你以为这样可以碍我什麽了?」
祁澜朝反方向奔跑,才刚跑出几步。
突地,耳边传来韬虹的吼叫,「避开──!」
然後是一声巨响,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耳鸣、耳呜。
他只来得及转头,眼前盈满的却是白!
白散开了……他看到韬虹呆然若失地流泪、颐右的冷漠无情、春魉的惊托愤懑……
他都看到了,世界却前所未有地安静……
守守呢?……他下意识地抚上袖子内的匕首,匕首还在。
匕首,还藏於他的袖子内。
魂魄,却在夜空中飘散,彷佛月的碎片、又如光雪地降下。
他仰脸凝视著晕光,不能抽神。
身子却突然向後猛倾,他一下哆嗦,喉头涌上腥甜……「咕嗯!呜……」
忍不住地,让血给溅了衣襟。吐了第一口,然後血彷佛止不尽的水,溢满嘴边、下巴…
韬虹剑越过魂魄,钉在他的胸膛上,剑锋没入。
他趺坐地上,挣扎反抗的意愿都失去了,他凝视著韬虹的泪流满脸,也看著守守飘散的魂魄。
韬虹剑贯穿了守守,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他甚至来不及跟守守说句对不起,好好跟他说句爹爹有多疼他、爱他、欠他。
四年前,他们放弃了他;四年後,竟是吃血而换得一时清明的守守为了护他而牺牲自己。
那彷佛发出温暖的白光,带他回到守守出生那天的温馨。
他看到了他们六个稀落有致地在剑场内,围著守守的情景。
守守、守守,不要怕……守守,爹爹快来陪你了,很快……
「这邪魂总算有点劲道。」
颐右垂下右手,他已在非常贴近他俩的位置。
那刀魂不愧是渗进了恨,一点都轻视不得,就连他操纵的剑魂也差点不是对手。
老实说,那刀魂再纠缠多一分,他都要直接出手来对付了。「……但还未成气候。」
现下,看那剑魂双目无神、遍体鳞伤,就可知刚刚的一场互相残杀有多激烈。
要不是刀魂坚持要挡於那人类面前、要分神护全好那人类,这场爱恨之战不会这样快玩完。
他竟从没见过力量可与妖兽匹敌的刀魂。
他操纵的傀儡是他的同伴,但差点就给杀尽了,那小刀魂真的打算杀死同伴,他义无反顾。他不过一时清明、但护主的心意竟强烈至此,到最後,讽刺的是带著爱的剑魂要杀创造者、载满恨的刀魂却要歇力保护他,他们角色互转。
但这世界只有强弱的差别,没有奇迹。刀魂已被破灭,眼前,只剩下剑魂未解决。
那个人类可以不用死,但他不想太便宜春魉。
实在是想再吓吓他、再看看那不可一世的春魉痛苦的模样、慌乱的模样。
站於街道中央的颐右彷佛弹奏某种乐器般,举起双手,开始舞动起来。
快的、慢的,高高低低的指动。
他噙著笑意,还悠然自得。眼前,却无任何丝线,那是看不见的恐怖。
「颐右,你疯了!」春魉被两个鬼差压於地上,咬牙切齿地对他吼,「刀魂你已杀了,够了吧?你不可杀人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