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他如此说,猜想韶宁和也不过是个看到闻守绎高升之后前来攀附的故交后人,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倒是韶宁和,故作好奇地问:“二位议郎,为何有此一问?”
“哦,就……随便问问。”许忠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但是韶宁和知道,他们会突然这样问他,必定是在试探他与闻守绎的交情深浅。只是不知这试探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而这两人三缄其口的模样,只怕就算想要探究,也探究不出什么东西来。韶宁和默默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我先告辞了。”韶宁和站起身,朝他们作了一揖,二人也忙笑脸相送。
韶宁和走出门,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四处转了转,又转回门外,贴着墙面,侧耳倾听里面动静。
果然,许忠和吴洪生又窃窃私语地聊开了。
吴洪生:“许议郎,今早那事儿……您看,会不会真是丞相幕后指使?”
韶宁和一听“丞相”二字,便立即提高了警觉,不由更专注了些。
许忠:“丞相总是逃不出嫌疑的,更何况,都有太尉大人亲口指证了,还能有假?”
吴洪生:“但太尉大人不也说,只是猜测罢了,尚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就是丞相派人刺杀殷大小姐呀。”
刺杀殷大小姐?韶宁和心头一惊,这个殷大小姐,该不会就是太尉殷峰的孙女殷红素吧?
他虽不敢说对闻守绎非常了解,但就他所知,闻守绎此人诡计多端,最擅长软刀子杀人。太后有意将殷红素封为皇后,虽对闻守绎十分不利,但直接派人刺杀殷红素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却不像是闻守绎以往的作风。
却听许忠继续道:“虽说殷大小姐此次死里逃生,有惊无险,但殷大人却因此勃然大怒,听说已经一纸诉状告进宫里去了,太后又素来与殷夫人交好,此事必会严加追查……我看啊,丞相此次恐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韶宁和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他缓缓走出议郎阁大院,蹙眉沉思,忽然有些明白之前许忠和吴洪生打探他与闻守绎关系的目的了。
其实平心而论,有人能让闻守绎在官场上吃点亏,对于包括他韶宁和在内的一部分人来说,那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无奈他当初是凭着闻守绎的举荐升迁而来的,在别人眼中,他便是不折不扣的闻氏一党,议郎阁上下虽然背地里没少嚼他舌根,但当着他的面都还算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如果闻守绎的官途受到了什么波折,只怕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为了自己不受牵连,他也只能违心地祈祷闻守绎能安渡此劫,至少在他尚未在繁京站稳脚跟之前,不要倒得太快。
一踏出院门,便听“啪”的一声,一滴豆大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雨点由缓而急倾泻下来,接二连三的往他身上砸。
他一边往屋檐下躲去,一边懊恼地想,这夏日的天气,一日三变,他出门前怎么就忘记带伞了呢?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他琢磨着,是否应该暂时回议郎阁避避雨。可是一想到许忠和吴洪生那两人的嘴脸,他就心不甘情不愿。
正在踌躇之际,忽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他:“少爷,少爷!”听起来像是伶舟的声音。
他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一袭白衣的伶舟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斜对面的树荫下,微笑着冲他招手。
第二十一章
韶宁和乍见对方,有些愣神,怎么会是伶舟?他这是专程给自己送伞来的?
此时伶舟已经快步迎面走来,将伞下一半的空间让给了韶宁和,一脸庆幸地道:“少爷,好在是碰上了,否则……”
“你怎么来了?”韶宁和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戒备。
伶舟眼眸一黯:“我知道,少爷现在不想看到我。但是雨下得这么大,你好歹先跟我回家吧?”
韶宁和见他如此放低姿态,也不好再为难他,于是两人共撑一把伞,在雨中并肩行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议郎阁?”韶宁和随口问道。
“我猜的。”伶舟道,“少爷一不嗜赌二不爱嫖,除了这议郎阁,还能去哪里。”
“万一你猜错了呢,遇不到我,你怎么办?”
“那就继续找呗,撞撞运气也许能找到。”伶舟说得轻描淡写。
韶宁和忍不住侧头看他:“伶舟,你不必如此……为我费心,这种事情让万木做就好了。”
“万木原本是要自己来的,是我求着他把机会让给了我。”伶舟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韶宁和一眼。
韶宁和避开了他的视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觉得苦,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此生无以回报,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报答少爷了。”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韶宁和说这句话时,唇线紧绷,拒绝态度十分坚决。
两人一度陷入了沉默的僵持,只听闻雨水声滴滴答答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伶舟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之前的事情,我让少爷为难了,我此次来,也是专程来向少爷道歉的,”伶舟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希望少爷不要因此而疏远我。”
韶宁和怔了怔,心头那一块坚硬的磐石又悄悄软化了一些,回想自己之前的态度,也确是有些过了。
他拍了拍伶舟的肩膀,低声道:“之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我也会像以前一样待你。”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有一样,你需答应我。”
“什么?”
韶宁和脸色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你不能……不能像上次那样,随便……随便亲我。”
伶舟听闻此言,眼神微闪,极力掩去眼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面色肃穆地保证:“少爷请放心,伶舟不敢再随便冒犯少爷了。”
两人共撑一把雨伞前行了一段路之后,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下越大。瓢泼大雨倾倒在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上,发出“乒乒乓乓”嘈杂的撞击声,让人忍不住担忧,这小小一把伞究竟还能撑多久。
韶宁和发现伶舟为了给他撑伞,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完全湿透,心中不免有些歉疚,于是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道:“这样走回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的茶馆里避避雨吧。”
伶舟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家两层楼的茶馆,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来躲雨的,有些人焦灼地望着天空等雨停,有些人则点上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悠悠哉哉地看雨景。
韶宁和也被勾起了风雅之意,于是带着伶舟上了茶馆二楼,挑了靠窗的两个空位坐下,点了一壶龙井,邀伶舟一起对饮。
忽听身旁一人朗声道:“这饮茶也颇有讲究,所谓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则为施茶。”
此话立即引来了周围茶客们的侧目,他们大多是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喝茶聊天的,被此人一说,倒像是贪便宜讨茶喝的人了,身份被看轻,心中自然不快。
韶宁和循声望去,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了一身颇为讲究的长衫,看起来身份不低,此时孤身一人站在茶馆之中,看起来背影有些萧瑟,偏偏他自己毫无所觉,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也不管身边的人爱不爱听。
就在韶宁和打量那人之际,伶舟已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年轻人。
此人姓周,名长风,隶属廷尉,是个专管查案的廷尉正。听说这周长风平日里行事有些乖张,经常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但本人确实有两把刷子,什么冤案错案到了他的手里,都会迎刃而解。
于是乎,作为他上司的顾子修,对他是又爱又恨,没少在人前埋怨自己这个不着边际的下属。
别人对周长风不喜,韶宁和倒是对他十分感兴趣,接口道:“古人有‘茶三酒四’之说,饮茶当以三人同桌为佳,我这儿只有两人对饮,不知兄台是否有意加入?”
周长风看了韶宁和一眼,也不拘泥,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刚一落座,便看着韶宁和道:“公子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韶宁和一怔:“你是如何知道的?”
“听你口音,不像是纯正的繁京人氏。”周长风说着,视线落在韶宁和的腰带上,伸手撩起他腰间佩饰,“这佩结的打法,应是文锡郡的产物吧?”
韶宁和大感惊奇:“看来公子非但耳目敏锐,阅历也不浅呐。”
周长风也不谦虚,瞥了一眼他杯中茶水,露出惋惜的神色:“这茶馆的老板是个门外汉,龙井这般喝法,真是暴殄天物。”
韶宁和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于是虚心请教:“公子有何高见?”
“龙井茶叶十分柔嫩,不宜用刚烧开的沸水冲泡,否则会将茶叶滚坏,引出苦涩之味,影响口感。”周长风说着,伸手取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将沸水注满,在手中晃了晃,再将水倒入另一只杯子,“这样过一遍,水温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