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徐清被齐修远打落山崖,听得他落入张夫仁的手中遭受折磨,听得他被司马彧挟持前往碧梧山庄……这一桩桩事落进萧逸的耳朵,无一不似尖锥刺痛着他的身心,令他悲愤交加,不能自己。
他恨自己,怨自己,悔不该当初抛下徐清,一个人躲藏起来,心里想着是为对方好,可事实上却是害了他,害得他落入如此惨境,若不是今朝的重逢,恐怕他仍还要蜗居在这洞穴之中,浑浑噩噩,自欺欺人,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猛然站了起来,只是眼下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供他发泄内心的情绪,他紧锁着眉,抿着嘴,咬着牙,满心满身的自责后悔,跌足长叹道:“这都是我害了你!我、我……哎!”语塞之间,不过重复叹气,却是难再说一个字来表达内心的情感涌动。
徐清见自己原先的顾虑现在成了现实,见他这般自责,于心何忍,也自位置上站了起来,握住他的肩膀,温柔说道:“你这样自责叫我怎么安心,谁又能够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萧逸凝视着他许久,满脸的悔恨,摇头说道:“若不是我捡到了笛子,若不是我救了一凡,恐怕我至今仍还不知道你的死讯,仍还不会与你重逢,我好恨,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找你,这样你也不会死,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情也越悲伤,这个看似一向清冷淡泊的人想不到有朝一日也会眼含泪光,数度哽咽。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徐清忙道:“别说了,别说了,生死有命,世事难料,你又何必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这个傻瓜!”
萧逸缓缓道:“我可不就是个傻瓜嘛,不然干嘛不早点去找你,让你空等了十年。”
他瞧着这个活生生站立在他面前的人,听着他那些看似责备实则关切的话语,到最后,两行热泪自他湿润的眼眶当中缓缓落下,扑簌簌打湿了衣襟。可即使眼噙着泪水,他随后又笑了起来,笑一切都还没有太晚,笑苍天给了他一次机会,笑他还来得及去补偿他所爱的人。
徐清似是被他感染了那份悲伤的情绪,又似是想起了过往之事,眼眶也顿时湿润起来,他伸出手指来到对方的眼角边,替他拭去面颊两边的泪痕,假意嗔怪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哭鼻子!”
萧逸笑道:“你不也哭了吗?”
徐清摇头道:“没有。”边说边用袖子揩去眼角边渗出的泪水。
萧逸再度问道:“真得没哭?”
徐清道:“我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两人互相凝视着,突然间都破涕为笑,眼中的悲伤之色一扫而光。
过了一会儿,徐清说道:“我把我这些年来的经历都说完了,也该讲讲你这十年来的情况了。”
萧逸却摇头道:“十年前,我离开了你,就一直呆在这个山谷当中,不过日夜练功罢了,并没有其他可讲的事。”
徐清却不愿他这么一句话就将十年以来的事全部带过,心想:“他必定是怕我担心,所以才不肯细细讲给我听。”便追问道:“你当时的手腕伤得很严重,告诉我,后来是怎么好的,现在还有影响吗?”
萧逸见他睁着一双明亮澄净的眼睛望着自己,就算他想缄口不语,不想再扰他的神,可一对上他那殷切期盼的眼神,又如何能够拒绝得了,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原来当年他受伤离开之后,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之间,无意中救下一个人,这个人年纪较他稍长,姓谢,名炎,原来竟是早已在江湖当中销声匿迹的神医吴人行的徒弟。
谢炎作为答谢,便医治好了他的断腕,也幸亏他遇上了吴人行的徒弟,否则就算伤口愈合了,然而经脉既断,右手也是残废了,今后再也不能使剑了。这些话萧逸却没有对徐清讲。他随后道:“阿清,你说巧不巧合,我舅舅当初救了师父,我之后又救了师父的徒弟。”
徐清笑着点头,之后忽又掬起他散落在胸前的白发,皱眉问道:“那你的头发怎么都全白了?”
“这……”萧逸略一停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随即说道,“是我练功的原因,你也知道那本秘籍玄奥无比,我至今还未参详透底,修炼起来难免会有走火入魔的时候,我的头发……就变成了这样。”说罢,哈哈笑了两声,却是神使鬼差地在一瞬之间错开了徐清的视线。
徐清眼珠不错地看着他道:“是吗?”
“……”在徐清双目的审视下,原本镇定自若的萧逸似有些心虚起来。
徐清想了一想,突然朝旁边的人出声道:“小凡,你来告诉师叔,你见到你萧叔叔时他的头发就全白了吗?”
“师叔……”原本站在了一边的崔一凡听到徐清喊他,便走近他二人身边,只是欲言又止,显然是看到了一旁的萧逸在给他使眼色,可相较于萧逸,他最最不敢违背的还是他的师叔,因此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其实是我的不对。我被萧叔叔救起时,他的头发还没全变白,可我把师叔你已经过世的消息告诉他之后,隔了一天萧叔叔的头发就全变白了。”
徐清听了,五味杂陈,十分不是滋味,问他道:“你的头发是因为我而白的吗?”
萧逸急忙安慰他道:“这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现在你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头发就不会再变白了。”
徐清被他这句话弄得笑了起来,道:“你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往后还能再怎么个白法?”
两人笑了一会儿,又谈起他的相貌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变化,萧逸摆摆手道:“阿清,这件事我可委实不知道了,我猜测这多半是练功的原因,至于具体情况,我还真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真幻如梦
徐清思前想后,还是把他身体里被种了蛊虫这件事告诉了萧逸,萧逸听了,生出的无限焦虑之情自不用多说,当即就要带他离开山谷,去找吴人行的徒弟谢炎医治。被徐清反反复复劝了一阵,方才勉强打住这个念头。
徐清自感现在的身体还算妥当,而眼下却有另外两件事要比拔除他体内的蛊虫更加紧急,第一件是揭露沈唯心三人的所作所为,还崔一凡一个公道;第二件则是寻找下落不明的颜俊,按他的直觉,他们恐怕得回一趟天魔教才行。
萧逸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两件事若不能完成,恐怕他不会心安,思虑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而且去找谢炎也与上天魔教同路,倒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谈话之间,不知不觉地,已经日薄西山,暮色渐浓,三人用了晚饭,便动身前往碧梧山庄,先去解决沈唯心等人。徐清自然也是要一同前去的,虽然萧逸担心夜凉露重,他身体吃不消,可又怎忍心拂他的意。再者今夜之事,他只需在旁督看,并不需亲自出手,因此携了徐清的手,三人一同离开了山谷,上到了悬崖之上。
萧逸朝密林周围打了声呼哨,不多时,他们便听到一声马鸣从远处传来,那奔跑而来的棕色骏马停在萧逸身边,伸出脖子亲昵地厮磨着他的手。徐清见了不禁眼前一亮,又惊又喜道:“这是踏雪,它还活着呢!”说罢,也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它。
十几年前,萧逸在路过一片沼泽地的时候,救了一只四条腿都陷在淤泥里的小马驹,没想到,那匹获救的小马驹就一直跟着他不肯离开,于是萧逸便收留了它,因为它四只蹄子上都覆盖着白毛,就给它取名踏雪。他后来在下面的山谷里隐居,就把踏雪放养在这片山林里,直到现今。
也许是看出了主人对身边之人特别亲密,也许是这生灵透过眼前这具陌生的皮囊认出了以往那熟悉之人的影子,它似乎放下了戒心,温顺地垂下了头,任由徐清抚摸着它的毛发。萧逸笑道:“看来它也认出你来了。”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三人偷偷溜进山庄当中,崔一凡找到了他马师伯的住所,敲开了房门,细说了当日沈、张、梁三人毒害他的事情,将个马乘风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拍桌子。拿起宝剑,便和崔一凡匆匆跑去三人居住的地方兴师问罪。
这三人一见到崔一凡,神色之惊慌,面色之惨白自不用细说,一个个都跟见到鬼了似得,那最小的梁宇直最撑不住,差点被吓晕过去,在马乘风的逼问下,很快就招了出来。他这一招,沈唯心和张静林就算再狡辩,他们谋害同门之事也是板上钉钉,成铁定的事实了。
马乘风捆了这三个不肖徒弟,打算天一亮就和崔一凡启程回师门发落。他这清理门户的举动很快就惊动了王洵王澈两个庄主以及其他还宿在山庄里的门派,听了马乘风说的前因后果,自然对沈张梁三人的所作所为气愤不已,两位庄主立即命人收拾出一间客房让崔一凡住下。
崔一凡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也很快就要跟随师伯一起离开山庄回门派去了,三人在房内依依惜别,徐清将自己的赤霄剑重新交还给他,要他好好保重,他自也与他的师侄一样不忍别离得这么快,两人都说了好一会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