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乐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不疾不徐地说:「南宫公子请息怒。老奴知道顾公子是您的好友,按说应该安排在一起。但杀手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活计,若是安排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
又是下马威!
南宫乐刚要发作,却被拉住。
顾轻尘朝他微微摇头。
南宫乐气得跺脚,压低声音骂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一直退让,会让那老太婆觉得你好欺负,你还想不想抢回离傲啊?!」
顾轻尘却道:「这些事都无关紧要,无须在上头较劲。」
拗不过他,南宫乐跺跺脚,恨恨地作罢。
尽管院落的规模、陈设比不上南宫乐他们住的,但也不差,放在外面,也是小康之家才住得起。顾轻尘并不在意这些外物,更何况这里是天机谷,如此安排的是天机谷的主母——离傲的母亲,难道他还要为这个和天机谷的人大吵大闹不成?即便吵赢又如何,不过是让离傲的母亲对他更加反感罢了。
顾轻尘安安静静地住下来,第二天一早,他才刚用过早膳,还没和南宫乐等人碰个头商量一下见离傲的事,便迎来一个既意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人——离傲的母亲。
说意料之中,他知道对方必会在婚礼前见他一面,说意料之外,是他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
「谷主夫人好。」
顾轻尘躬身为礼,本来按他轮回首领的身分,即使施抱拳礼也无不可。
离夫人「嗯」了一声,看也不多看一眼,径自走到主位坐下。丫鬟端上茶盏,她抿了一口,这才好像想起面前有个人似的,漫不经心地说:「坐吧。」
顾轻尘淡淡一笑,在对方下首位子坐下。
离夫人并未马上说话,只是不疾不徐地喝着她的茶。
顾轻尘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从尚未见面就对他充满敌意的女人。
离傲母亲闺名徐若雪,但她的人看上去并不像名字那样柔弱,薄唇微抿,长眉飞扬,眼尾微吊,眼中毫无笑意,乌鬓如云,一头青丝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暗纹深衣,除了头上一支玉簪,腕间戴只玉镯,全身上下便再没有多余的配饰。
论长相,也称得上是美貌,虽已年过四十但并不显老,不过越是如此,越让人体察到她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严肃与凌厉之气。
对离夫人的性格、经历,顾轻尘并不是很清楚,但在她掌管天机谷的二十多年间,天机谷壮大许多,显见她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他在心中暗暗评估忖度,直到对方开口。
「顾公子。」离夫人放下茶盏,锐利的眼神盯着顾轻尘,口吻平静而冷漠地说:「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是说得不好听,也请顾公子担待。」
他笑了笑,道:「谷主夫人请说。」
她冷冷开口,「大永不禁男风,我个人也谈不上什么偏见,只是这事断然不可发生在傲儿身上!」她加重了语气,掌权者独有的威压笼罩在小小的客厅里,沉重得令人窒息,「你朋友南宫乐与殷盛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南宫公子敢爱敢恨,我也是敬佩的。但傲儿不同,他是离家独苗,天机谷唯一的传人,他肩负着传承血脉的重任!他若只是图个新鲜有趣养一、两个娈童,我也就随他去了,但若是想和一个男人厮守一辈子,我是万万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谷主夫人说的是。」顾轻尘依旧是微笑着,神色中毫无异样。
离夫人顿了顿,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太好,她的脸色也有所缓和,始终冷着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温度,夸奖似的道:「顾公子,你是明理的人。」
「夫人谬赞了。」
「公子既然是明理的人,就请体谅我做为一个母亲的苦心。」她注视着顾轻尘,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动。但想象中的犹豫或动摇却全都没有出现。
顾轻尘没说好或不好,只道:「夫人,若是方便的话,我想与离傲见上一面,一些话总要当面说清楚才好。」
这话听上去想要分手了,但他如此轻易地妥协反倒令人生疑,离夫人目光深沉,良久没有表态。
顾轻尘面色坦然,口吻诚恳地说:「古人有云,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在下深以为然,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或许是他的坦诚取信了对方,离夫人终于微微颔首,柔中带硬地说:「也好,望公子与傲儿好好谈谈,莫要做出傻事。」
「多谢夫人。」顾轻尘恭敬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
离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带人离去。她前脚刚走,南宫乐等人后脚就到。
南宫乐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嚷道:「小尘尘,那个老太婆有没有欺负你?」
静立于窗前的男子缓缓回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恬静宜人。
「没有,她已同意让我们见离傲。」
南宫乐一愣,疑惑道:「怎么可能?那老太婆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倒未必是好说话,大概是自信我们不可能将人带走吧,也可能是……她也希望和平地、无声地解决这件事。」
南宫乐眼前一亮,「怎么说?」
顾轻尘不答反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还没有,那老太婆在江湖上名声很响,不过很少露面,佟家是到我手上才开始强盛,至今不过十来年,在天机谷面前也就只是个后起之秀。能见到她的人都是各门派的老先辈,还轮不到我。你们呢?」他将目光投向其他三人。
思毓面无表情地说:「我接掌焚天教不到十年,我教和天机谷从无往来。」
秦霖生则是直接摇头。他和思毓在一起后才开始接触江湖,思毓都不认识,他更不会认识。
上官云鹰也是摇头。他的情况和思毓差不多。
顾轻尘这才道:「她见我时,虽然不动声色,但一身凌厉,如同刺猬。我以恭谦之礼对待,但她依旧呈现剑拔弩张之态。」
南宫乐摸摸下巴,喃喃道:「刺猬啊……那的确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上官云鹰不解,「她执掌天机谷,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女人那样温和。」
南宫乐却连连摆手,「不不不,奇怪的不在于她很凶,而在于她一直很凶。」
「什么意思?」上官云鹰想不通。
南宫乐却转向思毓问:「刚刚接掌焚天教时,你是不是动不动就要杀鸡儆猴以震慑教众?而现在,还需要吗?」
思毓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官云鹰若有所思。
南宫乐咂咂嘴,说:「那老太婆可是执掌天机谷二十多年,而且一直做得很好,怎么还需要像刺猬一样无时无刻不剑拔弩张呢?」
上官云鹰陷入沉思。
顾轻尘则进一步解释,「长时间掌握大权的人,自信心和威望都会被权力所带来的服从不断巩固、强化,进而形成不怒自威、不彰自显的姿态。」
南宫乐打了记响指,「对滴。古语有云: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她在谷中的地位其实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稳固?」上官云鹰猜测。
「那倒不见得,」顾轻尘摇头,「目前看来,她在天机谷的地位并未受到影响,我觉得她像是有什么顾虑。」
「顾虑?她需要顾虑什么?难道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知道,应该和这场婚事或者是和……离傲本身有关。」顾轻尘思索着说。只见一面,交谈的也不多,能得到的资讯实在少。而且天机谷的事很少外传,他们也没什么可从旁佐证的资讯。
思毓却是语出惊人,「难道离傲不是离谷主的亲生儿子?」
噗——
南宫乐一口茶水全喷在正对面的秦霖生脸上。
秦霖生默默地抹了把脸——和娃娃认识这么多年,这种事他早习惯了。
「思毓,我第一次知道你也会开玩笑。」南宫乐一边替老搭档擦脸,一边不忘调侃一下想象力丰富的魔教教主。
思毓没好气地瞪他,狠狠拧一把情人腰间软肉——你的朋友欺负我,我只好从你身上讨回来!
秦霖生挂着一脸茶水苦笑。好吧,情人的小任性是要纵容的。
顾轻尘失笑道:「不太可能,即使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早该遮掩过去了。」
离傲母亲的顾虑虽然是个很好的突破点,不过究竟是什么谁也猜不出来,想了半天没结果,南宫乐干脆手一挥,豪气道:「管他呢,把人抢过来再说。」
顾轻尘苦笑摇头。这家伙,还是没忘记抢亲的事。
南宫乐不以为然,「摇头干什么?我家小盛盛就是这么抢过来的,你看我们现在多恩爱。」
「不一样,你的对手是皇帝,而不是殷盛父母,少了这层顾忌,许多事都容易得多。」
南宫乐想想也对,不甘心道:「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看看再说吧。」顾轻尘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到了下午,离夫人果然守约,命人领顾轻尘等人去见离傲。
到了目的地,众人才知道离傲母亲的自信来自何处——原来离傲竟是住在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