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不知何时坐到主子身边的顾轻尘,觅梭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冒火,按捺不住心中疯狂涌动的嫉妒,他阴阳怪气地说:「不知顾公子说了什么笑话,令吾主龙颜大展?」
顾轻尘听懂言下之意,微微一笑,不以为妒。
容肃含笑道:「轻尘,告诉他们本王想要的是什么。兰海你来翻译。」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顾轻尘轻缓地开口,「殿下想要的是,从此南疆只有君王,没有司主。」
兰海战战兢兢将话翻译出来,现场顿时炸了开来,无法压抑的议论声沸沸扬扬。
「殿下?!」觅梭惊得整个人站起来。
容肃冷眼瞥了他一下,觅梭才惊觉此举不妥,嗫嚅片刻,讪讪坐下。
「这……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格雅喃喃自语,呆滞的神色中不完全是反对,而是充满矛盾。
南疆是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贵族、平民、奴隶,不论是在阶层之间还是在阶层内部的流动都很小,这意谓着,奴隶难以成为平民,平民难以成为贵族,小贵族难以晋升,大贵族则很少没落。所以那些司主几乎都是世袭百代,少有变动,旁人只有眼红的分。
如果取消司主制度,将权力全部集中到君王手中,那么整个权力格局都将变化,中小贵族——比如格雅这样的,凭借在容肃身边的地位很有可能更进一步成为大贵族。但与此相对的,日后王权益发强势,此消彼长,贵族的力量不但不可能再达到现在这样的巅峰,甚至会覆灭在每一次的政权更迭中!
想更进一步,却又怕秩序被破坏后什么都得不到——格雅的顾虑几乎代表在场所有贵族的挣扎。
容肃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冷笑一声,只对顾轻尘问道:「你心里已经有计划了对吗?」
顾轻尘迎视着他,缓缓点头,旋即又表示,「有个大概的,只是我对南疆的情况不是很熟悉,所说的未必可行。」
「没关系,你且说。」
他斟酌了下,道:「听说两个月后有一场专门为贵族举行的受洗仪式,殿下可将登基和受洗放在同一个时间,以受洗为名,把司主及其直系子孙全部召入国都,然后将他们控制起来……」
话未说完,场面一下子骚动起来。
「你不能这么做!」觅梭大叫,「这是、这是渎神!」
顾轻尘神色不动,淡道:「神权当为王权服务。」
众人皆是一愣。这对神权无上的南疆人来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大逆不道!
容肃轻轻一笑。这个人果然大胆。
不顾众人躁动,顾轻尘继续道:「对于那些不合作的强硬分子,直接杀了,剩下那些贪生怕死的,挑选一些亲王派的遣送回原封地,扶为傀儡。至于空出来的封地,殿下可派心腹前去接手。此后就可以陆续将赋税、军队、官员任免等权力一一收回。」
听到这里,在场之人顿时眼睛大亮。如此一来,到领地上的心腹可就是封疆大吏了,虽然权力上比不得原来的司主,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顾轻尘抿了口水,润润嗓子,再丢一颗重磅炸弹,「殿下若是能顺利将领地收回,权力将全部集中在朝廷手上,日后恐怕还得增设不少官职才能管得过来。这件事也要趁此计划一下,以免届时手忙脚乱。」
容肃笑盈盈地看着他,益发觉得此人深得己意。
大家立刻想到这件事会带来的好处,皆是兴致勃勃。
但在场却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觅梭一向轻视顾轻尘,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得主子赏识。殿下素来冷酷阴郁,对他们这些朝臣几乎连微笑都没给过,何曾如此大笑?顾轻尘不过是一个卖屁股的男宠,何德何能有此殊荣!定是这个不要脸的中原人迷惑了太子殿下!
觅梭心中愤懑不平,尖声道:「顾公子,你不会忘了还有十万大永士兵在塔塔山脉外虎视眈眈吧!这个时候鼓吹殿下大动干戈,你是何居心!」
容肃的笑容立时淡了,端起杯子浅抿着,虽没有说话,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他对觅梭这般指控十分不悦。
顾轻尘面不改色,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听闻之前殿下与中原磋商通商之时,觅梭大人曾经竭力反对?」
觅梭一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心中警觉,犹豫一下才点头。
顾轻尘又问:「那大人可还记得当时为何反对?」
觅梭眯着眼,疑惑而警戒地回道:「我南疆地大物博,根本无须与中原通商。」
「还有呢?」
觅梭迟疑一下,看主子不制止,咬咬牙,又道:「互市通商必要开凿塔塔山脉,届时南疆将暴露在中原面前,对我万塔极为不利……怎么,顾公子对此也有意见吗?」
「没有。」他笑了笑,话锋一转,道:「既然大人认为塔塔山脉就可挡住大永的军队,又何必担心塔塔山脉外那十万兵马?」
觅梭语塞,旁边有人轻笑出声,令他老脸涨红,恼羞成怒。
顾轻尘笑了一声,指腹在杯沿上画着圈,不疾不徐地说:「大永军队若真拥有翻过塔塔山脉后继续战斗的能力,那么一个四分五裂的南疆在他们面前又能做什么?
「其二,按照南疆现在的制度,司主完全可以以「助战」的名义率兵而来,届时在万塔的领土上打战,输了,万塔还能剩下什么?赢了,这些司主岂会轻易离去?中原有句话——攘外必先安内。大人不妨好好琢磨一下。
「其三,大永虽然屯兵于塔塔山脉北侧,但粮草辎重必然还未能到位,再加上调兵遣将,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开启战端。有闲工夫去关心他们何时进攻,倒不如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觅梭被反驳得哑口无言,羞愤、嫉妒、憎恨,种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令他全身发抖。他张着嘴,像是脱水的鱼急促呼吸,亟欲说什么,却在顾轻尘的淡漠面前噎在喉头。
群臣看热闹,容肃也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不疾不徐地喝着南疆特有的果汁,嘴角微翘,似是冰凉的饮料让他感到舒畅。
最后还是格雅开口打圆场,「顾公子心思缜密令人佩服。我等对大永的屯兵也感到担忧,听顾公子如此一说,豁然开朗了。瞻前顾后,实非成大事者所为。」
其他人也附和两声,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场争吵就此揭过。
觅梭心中有气,却无从发泄,恼得将面前满满一杯冰镇果汁狠狠灌下。
容肃这才说:「就按轻尘说的办吧。三天之内,你们将此事写个密折递上。」
「是。」
容肃摒退众人,独留顾轻尘。
亲手为他倒了一杯果汁,容肃道:「觅梭心胸狭窄,你别放在心上。」
顾轻尘答道:「不会,都是替殿下忧虑。」
「你倒是宽容。」容肃笑了笑,转而问:「通商的事你应该也有所闻,你觉得呢?有必要吗?」
「有。」顾轻尘回答得干净俐落,毫无迟疑。
容肃眼中多了不易察觉的笑意,问道:「之前觅梭、格雅都强烈反对,你这么笃定?」
顾轻尘嗤之以鼻,「最多再过二十年,中原就有能力毫发无伤地通过塔塔山脉。到时南疆拿什么来抵御?现在主动通商是互通有无、平等交易,等二十年后中原用刀枪打开南疆的商贸时,可就不是平等交易。」
容肃没有因为他不客气的直言而发怒,反倒展开明朗的笑容,俊美的面容扫去阴郁和威严,如天神一般迷人,他握住顾轻尘的手,柔声道:「离傲竟将你这样的人当作玩物,我都替他可惜。」
顾轻尘面色微红,害羞地收回手。他试图起身,却不慎被地毯绊到,一个不稳往后摔去。
容肃眼明手快,猿臂一拦,轻巧地将人搂进怀里,幽香扑鼻,一时间心猿意马,察觉对方似乎想要挣开,不由得收紧手臂。
顾轻尘低着头,双手抵在男人胸前,勉强拉开一点距离。
容肃并未松手,低头贴于他的耳廓,低低唤道:「轻尘……」
敏感的耳廓在湿热的气息下红了,像是成熟的苹果等人采摘。
容肃愉悦地笑了,亲吻他的耳珠,「你是我此行去中原最大的收获,甚至比圣物还重要。」
顾轻尘的面容顿时烧了起来。
第二章
大概没料到容肃会如此「大逆不道」,养尊处优的司主们毫无防备地携家带眷进入国都,也有少数人带了精兵,但很快就被容肃的亲兵暗中控制起来。这些司主没有察觉国都内的暗潮汹涌,还在兴致勃勃地商量如何拒绝王室收取赋税贡品的对策。
「看到中原来的那个小白脸了没有?听说他是那个——」说话的司主竖起肥胖的小拇指,一脸嫌恶,「如此不洁之人,容肃居然留在身边,啧啧啧。」
另一个司主嗤笑道:「容肃本是个女奴之子,说不定他自己就是……哼!」
「苏主,你看这事……」
两人走远了,后面的话听不太清楚,顾轻尘靠在墙角,看着那两抹肥矮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这些司主果然猖狂,大街上都敢如此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