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街上,并没有上档次的门面,摆得都是小路边摊子,因为是早上,做力气活的人都要吃点垫肚子,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
卖豆腐脑的,卖芝麻汤丸的,卖烧饼油条的,卖包子的,为着招待客人,都各摆出许多小凳子小椅子来,把好好的道路,占据了大半条。
其中一个小摊子,卖的是杂面馒头,这玩意儿原本没卖相,那山西小老板却很精明,支了一个大锅,把人家饭店里剩的骨头贱价买了一些过来,用酱油卤着,煮出一股诱人的肉骨卤香来。
那老板就用一只大铁勺,在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骨头酱油卤里,用力翻搅着,口里唱着道,“大馒头一个大子儿,好贱咧!买馒头送肉卤汁咧!香喷喷的大馒头,沾着油晃晃的肉卤汁,比吃卤肉还香咧!”
那些穷人们闻得香,都愿意来买。
所以这个小摊摆的小桌椅最多,客人也多。
孙副官过来,杂面馒头摊子周围的小凳子,几乎已经全让人给占了。小老板见是个客人,不想失了生意,寻了一张小凳子出来,说,“今天人多,你先拿着这个,在墙角边坐一坐。馒头要几个?”
孙副官说,“四个。”
小老板唱着说,“好咧!馒头四个咧!送油晃晃肉卤汁咧!”
孙副官拿着小凳子,挨着墙边坐下,不一会,小老板就把四个杂面馒头,并一小碟子的卤汁,送了过来。
孙副官拿起一个馒头,沾着卤汁,仿佛老食客一般,慢悠悠吃着。
吃了两个馒头,眼前多了一个身影。
那人头上戴着一个半旧的布帽子,把半边脸遮住,蹲下来,也不问孙副官的意思,随手拿了一个馒头,也往碟子里沾汁,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低声问,“到底怎么样?”
孙副官目光往周围扫了扫,也低声说,“总长的意思,要你把嫌疑从身上引开。”
这忽然出现的神秘的人,自然是广东军里的珍贵的内线,张副官了。
为了保密,和张副官接头,一向是孙副官亲自出动的。
张副官问,“怎么引?”
孙副官便又看看周围,审查过没有值得怀疑的人,才伸手到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这个给你拿着。”
张副官接过来,这种场合,自然不适宜打开来看,往口袋里一塞,问,“是什么?”
孙副官说,“总长写的亲笔信。”
把头凑过来,对张副官低声传授了几句。
张副官点了几下头,把手在口袋上按了按,低声道,“我晓得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位白总长,做事可有点损。”
孙副官说,“你不知道,我们总长筹划得辛苦,要拿展露昭的性命,结果没成功,恨得牙痒痒的。他怎么能不出这口恶气?我不说多余的话了,这是下次碰头的时间和地点,都按老规矩来。你看过了,就立即烧掉。”
说着,假装分了半边馒头给张副官,递过一张小纸条来。
张副官借着把小纸条收了的机会,也顺手递过一个东西里,塞在孙副官掌心里,抹了一把嘴说,“我走了。”
拿着馒头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
孙副官看着他消失在大街拐角处,低头看一看,见掌心里也是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知道是这次的情报了,装作不在意地揣到兜里。又再问小老板要了一个馒头并一小碟卤汁,慢慢地吃干净,故意再坐了十来分锺,才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个懒腰,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宣怀风在床上睡足了,才撑着床沿坐起来,下床去洗漱。白雪岚倚在床边,手里拿着一迭文件审阅,瞧见他醒了,把文件往小茶几上一丢,起身跟过来。
宣怀风听见后头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转过身,堵着浴室的门,一本正经的问,“好好的不看你的文件,跟过来做什么?”
白雪岚笑着说,“我看着你就够了,哪管那些文件?让我陪你洗漱,好不好?”
宣怀风说,“这个问题,真让人听着好笑。洗漱这种事,有什么好陪的?就算是别人家的夫妻,也不会有这样肉麻的举动。”
白雪岚反问,“你又没有和别人做过夫妻,知道别人如何肉麻?宣副官,劳驾,让一让路。”
宣怀风把身子挡着半边门,睐他一眼,问,“我真的不让,你怎么样?”
白雪岚笑问,“在医院里,我一直陪着你的,为什么现在回来家里,你就不让了?过桥抽板的行为,你忍心做出来?你看,我这阵子瘦了不少斤两,果然像是一块桥板子了。”
宣怀风素知他很能纠缠,也没有必须把他赶开的心思,只是早上起来,心情很好,下身很疼,对这疼而又好的矛盾,有些许不适应罢了。
见到白雪岚自比桥板,明显是用的哀兵之计,一个其实凶悍霸道的人,用如此柔弱的战术,总是很有趣的。
宣怀风忍不住一笑,那正正经经的表情,就再也绷不起来了。
白雪岚对和情人在言语上的争斗,一向持享受的态度,点头说,“很好,既然笑了,这就成功了一半。”
宣怀风一只手抚了门沿,食指在上面轻轻敲着,仿佛思忖什么,对白雪岚说,“你要跟进来,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你进来了,不要动手动脚。我现在身上,散了架似的,不想再受你的荼毒。”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唯恐不及,如果荼毒你,那我就不得……”
宣怀风猜到后面两个字不是好话,生怕他口不择言说出来,断喝道,“够了!说笑只是为着好玩,太认真,有什么意思。”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情急之下,喝的那一声,很是凶恶,又朝白雪岚,挺不好意思地瞥一眼。
身子一闪,闪进了浴室里。
白雪岚大模大样地跟到里面去,关上浴室的门,里头传来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声,然后又有一些不可捉摸的隐隐约约的声音。
这个洗漱,花费的时间是寻常的三四倍。
许久,浴室的木门才打开,两人一起走出来,眼角眉梢都带了一丝心满意足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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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岚说,“我叫人把早餐送过来。”
宣怀风吁了一口长气,说,“何必多事。到小饭厅吃就得了。”
白雪岚说,“我无所谓,不是怕你走路不方便吗?”
宣怀风脸上刚褪下少许的粉红,蓦地又升腾上来,瞧着白雪岚的目光,不免有些恶狠狠地,说,“你少得意,有了这些不良的记录,以后你说什么,我心里都要打几个问号。”
白雪岚仿佛饱餐一顿的狐狸,脸上那笑容,是十分俊美而慵懒的,朝爱人半眯起眼睛,低沉地说,“你只管打问号,我也只管给你惊叹号。这样的合作,我看很不错。”
到了这里,也就不讨论早餐在哪里吃的小事了。白雪岚其实明白,宣怀风现在走路很不自在的,所以径直拉铃,叫了一个听差来,吩咐把早餐在睡房的小桌上布置起来。
不一会,就有听差送了热腾腾的食物过来。
宣怀风喝着面汤,看白雪岚坐在对面,把一碗泼油酸辣鸡丝面条吃得很起劲,奇怪地问,“你早就起来了,难道也和我一样没有吃早点?”
白雪岚笑道,“你是睡迷糊了,也不知道瞧瞧挂锺。现在差不多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宣怀风抬头一看,也笑着说,“果然是。”
这么几句话,也不知道提醒了白雪岚什么,他对宣怀风说,“是了,有一件事,总忘了和你说。”
把吃了大半的碗放下,就走了出房。不到一会回来,手上拿了一个东西,递给宣怀风说,“给你。”
宣怀风看那递过来的东西,是一个手掌大的方形盒子,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看着有些眼熟。
打开一看,便惊喜交加起来,低叫了一声,“真的是这个。”
把盒子里那只华丽的嵌钻金表拿起来,翻过来看表的背面。
上面果然刻着一圈小小的中文字,他们这对爱侣的名字,都在上头了,彼此之间,用一个爱字连接着。
如今经历多了,他看着许多事物,感触也深,见到手表初时,只是惊喜,等目光触碰到那一行字,竟有人生就如此被铭刻起来之感,五脏六腑都微微发热起来。
宣怀风把那表在手里摩挲片刻,自己给自己左手腕上,认认真真地戴起来,这才问白雪岚,“你真是厉害极了,怎么找到的?我找了好久,以为从此遗失了呢。”
白雪岚说,“我从哪里找那只遗失的去?这是从外国重新定做的,好不容易送回来的时候,你正好病着,我就暂放起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宣怀风的神色,似乎有感概伤感之意,心里不禁一跳,以为自己提起宣怀风的病来,让宣怀风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所以白雪岚赶紧把话题默默转移了,从容地说,“话说回来,瑞士的手表师傅,果然很不错,我和他们说,务必要做得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现在货送过来,看不出一点差异。怀风,你戴着,觉得怎么样?”
宣怀风低声说,“很好。”
白雪岚说,“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无精打采起来?你不舒服吗?”
宣怀风把左手腕抬起来,看了一眼那金灿灿的昂贵的手表,俊逸的脸上,既像感慨,又像有一点不知所措,轻轻地说,“我是忽然在想,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点。我何德何能,得你这样的关怀?我这个人,从小受着父亲的娇纵,大概经常有任性的地方,要让你忍耐退让的。反省一下,很感到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