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茂笑嘻嘻,忽然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青桐的头发,收获了一枚白眼之后若无其事地转头,“要冒充一个人可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得一咏三叹的,青桐就算再不愿意也无法在这样充满深意的语气中不去想自己被变成“姑娘”的事,他本已压抑极久,此刻更生怒色。
那男人逗完却偏不安抚他,竟又一本正经地接着刚才的话头回答温念远去了,那混不正经的声音一声一声飘来。
“自然,要控制一个人就更不难了。更何况,就算是血缘之亲,也难保没有异心,这点,七兄你当算得上最有体会,温兄亦然,对否?”
温念远不愿触及这段往事,他不愿意让七弦再去回想那些不堪的过往,宁修茂这一句话出来,就连他亦顿觉不快。
这宁修茂惹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唯有七弦听完他的话,只眉心轻动,微眯起眼轻笑,毫不在意清风拂面般淡淡道:“宁兄睿智,只未免太犀利些。”
说着他抬眼眼风似笑非笑地扫过宁修茂,然后落到青桐身上,提醒般地说:“当心犀利太过,旁人却未必领会深意。不知兄台与青桐之间,发生何事?”
青桐与宁修茂从前虽然不对盘,但也仅仅是性格原因,然而此番两人归来,那强烈的矛盾情绪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必定发生了一些旁人不知之事。
饶是宁修茂插科打诨本领已臻化境,被戳中了软肋,竟也无话可说。
他默然片刻,却在无意间见七弦偏过头,嘴角微微上挑——虽然这个男人一直是笑着的,然而这种仿佛报复过后略洋洋得意的小动作却极为少见,顿时连那白得耀眼的衣衫都凭空添了一分人情味。
好么,原来是护短,嫌他惹温念远不高兴了,所以才还嘴来戳他心肝?宁修茂无力的同时,深深觉得,温家这一对兄弟,当真是有趣极了。
温念远并未注意到这点,他的重点放在七弦亦赞同宁修茂之上。
他深知论头脑方面,这两人都强过他无数倍,想来终他一生,都实在是难以明白这样的人心里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到底如何思虑周全,于是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疑虑,问七弦,“接下来当如何?”
“有了蛇潮之祸,武当未必没有打算。而对方失了次手,卷土重来也需时日,我们休整片刻。”
“那些追杀的人,阎王令?”
“武当此事既出,江湖中人,也不都是傻的。”
吞并武当的计划落空,被反将一军,那幕后黑手想必也要有一阵子手忙脚乱调整计划,而一动不如一静,一旦动了,总会有破绽出现。
“七兄,温公子,既要休整,诸位不如各自回房如何?”无语了半天的宁修茂见七弦和温念远“培养完了感情”,没好气地上来赶人。
看看这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再看看身后青桐那满是怨念的眼神,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小东西可真是麻烦啊。
七弦挑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看来宁兄也累了?难得。那我们告辞。”他也不多说,拉了温念远要走,青桐身形一动,默默地跟在他家公子身后要出门,却被宁修茂一把抓住。
“你等等。”
青桐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弦的背,想挣脱宁修茂的桎梏。
他现在心乱如麻,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根本就无法转过身去,更别提要单独与他共处一室。
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厘清、又如何去处理。
叶九霄说雷霆山庄与当年的柳家案有关,而公子和……这个人却都觉得不是,让他进退维谷;这个人不顾危险从蛇群之中救了他,却也说自己是当年某种程度上导致他家灭门的凶手,让他左右为难。
该感激还是该恨,该怀疑还是该信任,该……该不该利用他那看上去半点也不真心的感情,去报他那成功希望渺茫的仇恨?
最后,青桐只是抿着嘴,冷冷地说:“放手。”说完肩膀一晃,想甩开那只手,赶紧离开。
宁修茂并没有抓得很紧,却也没让人轻易离开,他只说一句,“当年发生的事,你还没有听完。”
眼中看到那个少年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住,然后慢慢地,像是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浑身都是矛盾地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到宁修茂跟前三步开外的地方,再不肯多行一步,就这么两两相望,哑声说了一句,“继续。”
眼中的挣扎一闪即湮灭。
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响起,宁修茂倒了一杯茶,放到青桐掌心里,然后关上门,转过身来,才敛去身上不羁之意,沉淀下来。
他按着青桐的双肩半强迫地将他塞进椅子里,才沉沉地开口。
“当年我尚是朝廷的总捕头,同时也承上命,注意江湖动向。你知道,侠以武犯禁,江湖虽远,也并非与庙堂没有交集,自然会受关注。”
青桐低着头,转着手中的茶杯,看不出有没有在认真听,竖起的耳朵却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我与你爹虽然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引为知交,他是我在江湖上,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想当年,提剑纵马、痛饮狂歌,何等惬意快活,他实在是个可以过命的兄弟。还有你,青桐,那时你比现在可爱多了。”
少年手中的茶杯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只是有些茫然地想起,当年那个柳家院子里要跟他捉迷藏、送他铜钱的青年,也实在比现在讨人欢喜得多。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物是人非事事休。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宁修茂几乎在同一时刻感叹,没有注意到青桐的诧异,他继续说:“后来我发现武林中屡有异动,蹊跷非常,但我这样的身份,不适合深入调查,就拜托了他帮我。”
听到这里,青桐忽然冷笑了一下,开口定定地望着他,“萍水?相逢?柳家的渡江鬼步,用在调查探秘上很不错吧?简直是得天独厚。不然,江湖这么大,你怎么独独与我爹萍水相逢?”
明明是喑哑的声调,却满是尖锐的意味。
宁修茂眉毛轻抬,似叹息似无奈地看了青桐一眼,“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存了私心的。哪怕我其后与萧君引为知交是折服于他的胸襟气魄,真心想交这个朋友,也抹煞不去最初怀抱着目的的接近。”
青桐见他承认,冷笑了一声,复又哑然。
“后来,你爹传信于我,我托他帮忙查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事关重大,要与我商议。而接信后立刻动身前往,谁知尚未赶到,柳家却在一夜之间……柳家人虽非我所杀,却皆因我而死。当年我身在其位,不得自由,如今孑然一身,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会助你报仇。”
呵呵……某种程度上害了柳家……什么某种程度上,柳家是查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吧,若非宁修茂,他们又怎会去查,又怎么会遭难?
根本比元凶还要可恶!
青桐感觉浑身僵硬,仿佛有某种情绪,伴随着血液冲遍全身,最后说出口的,却完全不是心头那一句。
“我爹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步跳感谢依风姑娘的地雷~圆润夜又被炸复活啦哇卡卡卡(* ̄︶ ̄)y 宁叔你完蛋了,小青桐这会儿一定要色诱你了!相爱相杀神马的YOOOOO~
第90章 色相皆空
“我不知道。”
一声叹息。
宁修茂微现黯然之色,他之前说那么多,并非是想要欺骗眼前的少年,也并未打算为自己找什么借口开脱,柳萧君确实是个当世豪杰,即便抱着目的接近,之后他是真心将他当成挚友。
可他的挚友用命换来的消息,却随同柳家的湮灭被尘封,成为埋藏于历史中的灰烬,再无人能得知当年真相。
当年那只藏在所有人背后的翻云覆雨手,确实成功了,成功地阻截了本该露出端倪的消息。
这要如何叫人甘心。
自然谁都不甘心,他唯一的听众青桐冷笑了一声,“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总捕头,柳家十几条人命、我江湖漂泊近十年光阴,就为换你一句不知道,你真是……厉害。”
一句话中包含的情绪,简直让人滋味难言。
沉默。
如果此刻青桐像之前话只听了一半就往外面乱跑,或者现在咬牙切齿地扑上来喊打喊杀,宁修茂还能绞尽脑汁去安抚。
可他忽然就静了下来,眼神、表情、神色,无一不露出强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偏又站在那么咫尺的地方,半步都不退,甚至像在酝酿着什么。
宁修茂微微一怔。
眼前已经不是那个别扭地从暗处飘出来拼命装作小大人模样对他甩下一句“我已经十七了”的那个孩子了;也不再是那个冷冷的却掩饰不住骄傲地宣称“你碰不到我”的少年了。
仇恨曾经让他停止成长,只能一直做一个隐蔽在角落给自己画地为牢的不听不看不言不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