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以掌抵着他的额头,歪着头打量了片刻,将人略略推开,“发什么神经。这么大了,难不成还撒娇。”
温念远却为自己刚才心中升腾而起的强烈欲/望而无比震惊,他知道的,他早知道他对这位兄长的心情远远超过了该有的兄弟之情。
然而当这种欲/望太过汹涌澎湃而来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撼了。
这一刻,他觉得七弦也许真的不是人,是魔。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魔,是早就明白他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旖旎心思,还是根本就不明白他那样悖/德的心思。
第28章 暗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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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温念远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七弦的眼睛里去,企图从那深潭微澜的眼眸中,找出一点与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
七弦黑如点漆的瞳仁中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在回望他自己,再往后,是如天幕般深远无际的虚无。
“别这么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想把我吃了。”七弦轻蹙眉头,抵在温念远额头上的手掌一用力,把他的脸扭向一侧。
温念远心中一动,忍不住默念了一句,我确实是想把你吃了,却悲哀而清醒地发现,七弦所谓的吃,是真正意义上的吃,而不是他想象中那风情无限的“吃”。
伸出手认真整了整七弦的衣领,温念远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回到对他们来说更加安全的距离,“既然此间事了,那便不留了吧。”
他没有再直说要这人跟他回家,很显然,这只会加速眼前人更快地逃离,也许他应该用水滴石穿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哄人回心转意。
等等,哄这个字好像不太对……
七弦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在这之前,我想去先去见一个人。”
“陈家那个小胖子?”
“不是他。”
温念远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怎么,七弦在这锦官城中竟还有别的熟识的人?这走之前还恋恋不忘的样子,该不会是什么有感情纠葛的人吧?难不成是红颜知己?
他越想越觉得危险,不由得斩钉截铁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大概对他突然莫名其妙的语气感到意外,七弦抬眼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随你。”
等到见到七弦想要见的那个人的时候,温念远才觉得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对方虽然是个姑娘,却跟什么红颜知己心上人远远扯不上关系。
这是一间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斑驳的墙面和简陋到几乎没有的家具完全能够让人明白屋子主人的处境,是社会底层的底层。
一走进去,温念远就闻到了满屋子的药香味,说香可能有点言不由衷,那种经年累月的中药味道,夹杂了陈腐的气息,可以说令人作呕。
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温念远小时候身子骨实在算不上结实,也不是习武的料,三天两头也要喝上苦苦的药汁。
但是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不仅不会死,而且只会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因为他的父母亲人是那么地紧着他、宠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然而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让人简直不忍直视。
她骨瘦如柴,面色泛着病态的黄,两只眼睛大而无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嘴唇微张,急促地呼吸着,仿佛一口气没吸上来就会死掉。
大概已经好些天没有人来打扫了,她躺着的床上有不少污迹,七弦却恍若未见一般,侧身在床榻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抽出小女孩的手腕,搭在她的脉上。
小女孩的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呆滞地落在进来的两个陌生人身上,好半天,才快要断气般挤出一句,“爹……爹……”
没有人告诉她,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爹爹耿正祥,现下正在大狱里蹲着,等死,因为他为了救她,害了另一个孩子。
温念远目视七弦,七弦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又默默地把小女孩的手臂塞回那条并不怎么能保暖的被子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青桐。”白衣的公子立在满是脏污的泥地上,却依然好像未染一物一样,他吩咐跟着自己的人,“你拿了银子,去请个老实心善的仆妇来,照顾这姑娘的饮食起居。”
青衣翩然一闪,领命而去。
“她的病,治不了?”温念远跟出来,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却问身边人。
七弦面色如常,“有人看着,就死不了——也好不了。”这样的病,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起,只能用银子吊着命。
“所以你觉得那个车夫可怜么?为了女儿?”
“不。”回头凝视着破败的屋子,七弦眼中一片冰冷,“他可恨。”
接下来,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七弦又去了小混混赵平的家里,他家人口也很简单,只剩下一个瞎了眼的老娘。
据左邻右舍介绍,是因为儿子不学好,整日嗜赌如命恃强凌弱才哭瞎的。老大娘一把年纪两鬓斑白,整日攀着门框哀哀地等儿子回来。
她已经知道儿子要被问斩了,若非眼睛已经哭瞎,说不定还会再哭瞎一次——尽管赵平从来都没在意过自家这个瞎眼老娘,除了要她的棺材本的时候。
“奉养?那无赖不把老娘的二两骨头炸出油来都不错喽!除了缺钱的时候,平常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娘!”
邻居王大婶忿忿地对七弦和温念远说着,并时不时地偷看七弦一眼,脸颊飞起两团红晕,太明显了,亏得七弦还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
“这回终于下了大狱了,说句难听的,真该念声佛。要我说呀,没儿子三不五时来讨钱,大娘还能多活几年呢。”
比起耿正祥,赵平则是更加无心无肺无德无良的恶人,更令人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因而温念远也用不着再问七弦是否同情那些绑匪。
他知道这个男人但有所作为,必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温念远主动掏了些钱,拜托左邻右舍多照顾大娘一些。
他明白,也许七弦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锦官城了,当他询问对方的时候,那人淡淡地说:“我在想,崔有德说,他冤。”
以崔大管家的演技,登台唱戏都绝对来得,他是无论冤不冤都要喊冤的。
然而七弦讽刺般笑了一声,忽然说:“绑架,是他们三个做的无疑;然而杀人,我现在想,他们有可能真是冤枉的。”
那个来历不明的宁修茂,曾遣青桐来说,远离陈家的事,水深。
可这三个人,显然没有谁跟水深有关系,他们还够不上。
更何况,挖出尸体之前,他们几个都口口声声说陈英祥是摔死的——当然,罪犯都会如此托辞,但直到悬崖下开始挖掘的时候,他们都不曾心虚惊慌。
很显然,他们也没意料到尸体会变成那样,所以后来他们也都惊住了。
温念远一时有点不明,“那你……”
“他们若不绑架,陈英祥未必会死。我曾想,他们既然有胆作恶,多加一条罪名又何妨。”他缓缓说来,一字一句却暗含杀机,“恶人伏诛,世人也只会拍手称快,谁会计较一点点出入细节。”
“但是——但这不是死者所想要的公道!”
第29章 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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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弦和温念远最后去的地方是陈府。
陈府大门口的白灯笼簌簌摇晃着,底下进进出出的人们都是一脸哀戚神色,整个院落死气沉沉,连活人的气息都被压了下去。
陈家大少爷的尸身衙门还没送回来,灵堂上只放着棺木和一套他生前的衣物,供人祭奠。
新提拔上来的小郑管家看到联袂而来的七弦和温念远,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苍白,指着两人“你你你”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内容的话来,最后一跺脚,拔腿就往里面跑了。
不得不说,这位新管家比起崔有德来实是差得远了——但同样的,也就好掌控得多。
虽然陈府里的人见了他们都是一副见了煞星的模样,七弦还是没有停下进门的脚步,这许多年来,这样的眼神他已经见得太多,多到早已波澜不惊。
只有温念远,看见了那一瞬间他脚下微微的迟疑,眼前就不期然浮现出某个小娃娃的模样。
那个男人虽然一向不羁,却从来都一诺千金,此番却不得不对这么一个孩子食言,才是他踌躇的原因吧。
两人还没走到灵堂,就听见那边忽然响起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那般凄厉与绝望、近乎崩溃,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七弦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一个穿着一身白惨惨的丧服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向他冲过来,手里拿了一把剪刀,不要命地挥舞着要往他身上乱戳。
那是陈夫人。
才短短几天,这个曾经弱质纤纤遇事只会嘤嘤嘤地哭的女人已经全然变了一副模样,疯狂、绝望、不顾一切。
“我杀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是你害了我儿,是你!是你!是你!英祥……英祥……娘亲给你报仇了,哈哈哈哈哈你看着!”她口中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着,死命拿剪刀往七弦的胸口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