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远心头一动,尽管没看到除了建筑之外的什么奇异的东西,但说到世家,雷霆山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世家而已。
叶家与温家,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相当类似,只不过很显然,对于当今的江湖来说,叶家的风头要远远盛于温家,其名声威望也可谓是如日中天。
但再怎么盛,这雷霆山庄如今这些建筑看来未免也太——
“太壮观了,啧啧。”宁修茂摸了摸下巴,啧啧有声,“上回来就想说,雷霆山庄建得太霸气了,别说少林武当,我看都能赶上皇家,可见这野心可当真不小啊……你说是吧,小青桐?”
他伸手想去摸青桐的脑袋,却被青桐迅速地闪开了,少年飘到七弦身边,默默地看着雷霆山庄的牌匾。
七弦听到风声,扬了扬嘴角,伸手准确地揉了揉青桐的头发,在温念远看过来之前微抬下颔,开口道:“这么大的山庄,这么多的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们一夜之间消失?”
“没有,他们根本没有消失。”温念远笃定地低声说。
提问的男人扬起眉,“我发现你是越来越聪明了,这么肯定,说说你的理由?”
“我不知道。”温念远非常诚实地注视着眼前人,尽管他知道对方已经无法迎上他的视线,却依然看得很专注,“我所知道的是你很聪明,你愿意来,说明这里绝不是一座空城。”
“……”七弦静默了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搭在温念远的胸口,低喃,“谁教你将甜言蜜语说得这般动听?还是说,你到底遗传了这温家风流天赋?”
宁修茂见他们似又要**,忙扯了不情不愿的青桐走远些,也就没有听见七弦依偎在温念远胸前,贴着他的耳仿佛私语般说的那句,“小心。”
至于小心谁,说的人没有指出来,听的人也没有问出口。
其后四人只默然鱼贯进入雷霆山庄中,只不过此来与他们第一次踏入雷霆山庄的心情截然不同,同样是沉重与紧张,所为的原因却南辕北辙。
走了一路,庭中仍旧是花木扶疏,悄无人声,夕阳慢慢沉默,将人影拉得细细长长,仿佛妖魔鬼怪的形状,投射在地上。
“这里……真的有人吗?”不知过了多久,青桐缓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向宁修茂,哑声问。
宁修茂耸耸肩,又点点头,“有。”
青桐没有出声,只是怀疑的眼神已经足够明显,宁修茂咧了咧嘴嘴,“很多人嘛,亏心事做得太多,就不敢待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比如我家老头子,从前出去寻花问柳完,总要躲到地下密室里去的——然后被河东狮吼堵个正着,哈哈。”
令人完全没有什么笑意的笑话在青桐耳旁掠过,他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眼中似有某种火焰燃过。
宁修茂了然,“你想到了?”
少年脸上满布纠结神色,仿佛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连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他才能再次开口,“你上次明明说过,柳家和雷霆山庄的情况不一样,雷霆山庄的人可能活着,可柳家很难……”
“你其实明白的。”宁修茂叹了一口气,帮他把捏紧的拳头拿过来,摊在掌心仔细地摊开,以免他捏得太用力伤到自己,“上回的结论,是基于上回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而现在,我们所知的消息已经不一样了。”
青桐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但在问题冲出口之前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到现在如果还问这种问题,实在太可笑了。
正如宁修茂所说的,其实他已经大致想到了,即便他还要问为什么,也该留到面对该问的人时再去问。
“你干什么?!”青桐刚想松开拳头,忽然感觉整个人一轻,自己竟然被宁修茂给抗了起来,扔上了他的肩头,更可惧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无法挣脱,“怎、怎么可能?”
那个老男人仿佛得意般地笑起来,“咱得走快点啦小青桐,不然你在这儿纠结,到时候可就什么好戏都错过了。嘘——嘘,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你跑不了了?”
“傻小子,你当我当年怎么能和你爹交上朋友的,我敢说,这世上最了解渡江鬼步的,除了柳家人,可就是你宁叔叔喽。乖乖的,走!”
青桐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真的挣脱不了后,忽然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无端地想起武当山上,他曾经那么挣扎过,问自己要怎么才能杀掉眼前这个仇人,也那么下定决心过,哪怕不择手段地色/诱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也已经无所谓去做。
更曾经将那些决心付诸行动,在这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却被制止,那瞬间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
那些行为如今想来多么可笑,如今这个男人原来比他所以为的更加强大,可……大概,已经不需要他去报仇了,他活着,又该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现在在这里,继续走下去,去最终亲眼或者亲耳见证,那个也许他无法承受的真相吗?
空旷的庭院中,低而沙哑苍老的声音在少年的口中响起,“原来一直只有我。”
宁修茂没有再说话,青桐现在被他抗在肩上,也就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那亦是一种,极为矛盾、极为挣扎又仿佛极为坚定、极为冷酷的表情。
那样的冷酷让他不再像是平常那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而真真正正是满身煞气的阎罗刹。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前,看见七弦和温念远,正站在一片回廊前。
四周的景物有些熟悉,他略一打量,就能记起上回,七弦正是行至此处的时候,被廊柱上的细木刺刺破了手指,然后被温念远十分无耻地调/戏了一番——在宁修茂看来那绝对就是调/戏无疑。
而此刻七弦正站在那廊柱前,几乎让人以为他想重温旧梦一般的伸出手,然后……有规律地敲击着那根廊柱,时而附耳上去听。
“果然是这里。”不一会儿,那个白衣的男人勾起嘴角,以手抚柱,不无戏谑地说着漫不经心的话,“前次我便心存疑窦,那么干净整洁的庭院,新上过漆的廊柱,怎么会有木刺。原来是腹中空空。”
宁修茂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大笑,“你运气也太好了点吧七弦,那么多廊柱偏让你碰上有问题的那一根?还是说你破案其实全凭运气?”
七弦似笑非笑,头也不回,“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更何况——这里的亭台楼阁,恐怕大多都有问题,否则,这雷霆山庄就无需建得那么大。我只不过,寻了最省力的一处罢了。”
说话间,温念远已经干脆利落地运气催动那根廊柱,不出所料,那廊柱果然可以转动,只不过转动之后,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更别提有什么机关密道开启。
温念远在附近看了一圈,亦没有任何发现。
“啧,看来你的运气不过尔尔,这是个假机关,不过是用来嘲笑你这种自作聪明的人罢了。”宁修茂把青桐一把放下来,却不肯放开人,一边嘲笑七弦,一边仔细寻找别的出路。
七弦略一皱眉,“假机关?你这么想?”他很快松开眉头,“温念远,带我去下面这几个地方,叶雷霆寝室及其附近房间、叶九霄闺房及其附近房间、叶家庄主夫妇……”
“喂我说七弦,这里是中庭,离那几个地方都很远好吗?”宁修茂话还没说完,温念远已经带着七弦一阵风一样地去了,徒留在原地的他无奈地撇撇嘴,只好又不由分说地扛起青桐,跟了上去。
叶九霄贴身丫鬟的房间里。
七弦、温念远、宁修茂、青桐围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和向下的层层阶梯,“为什么会开在这里?”宁修茂嘟囔了一句。
“因为没有人规定开启机关和密室一定要建在一起。”七弦轻叹了一口气,对宁修茂这一次的落在下风表示不无遗憾。
“走吧。”他轻声说了一句,正要抬脚,温念远闪身拦在他身前,沉默而坚定地率先走下那长长的阶梯。
等到黑暗终于将四个人全部吞没,没走出几步,他们都听到了某种不大不小的,机关开启的声音。
“那出口被关上了。”殿后的宁修茂压低声音说。
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停下脚步,大概对所有人来说,这都不是意料之外的事,阶梯很长,没有半丝灯火,最如鱼得水的反而是七弦,反正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光明与黑暗本无半分差别。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尽头,道路从狭窄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温念远等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大厅,而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和一张孤零零的桌子。
桌上放着半局残棋。
椅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人。
他伸手,摸出一枚棋子,缓慢又郑重地“啪”地一声放到棋盘上,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终究还是来了。”
然后他起身,转过来,静静的看着他们。
是叶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