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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荷包)


“李爱卿是眼里容不得沙的人,他平里做事许是刻薄无情了些,但清正贤明,是难得的忠臣。”刘熙道,“世人常言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相交之情并不以春秋为尺。你与他其实是一样的人,朕一度以为你们会引为知已。”
“他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职宽权重,你可是对他有不满的看法?”刘熙道,“我数月前听说你去过都察院,他素来行事严苛不容私情,可是因此冒犯了你吗?”
话说得这样清楚,范安再模糊也该明白了,这皇上竟以为他对李见碧有怨,故意伤他以报私仇?!他心下惶恐,忙道:“陛下误会微臣了!微臣对李大人只有钦慕之情!绝无一点不满!”他急得哭泣了起来,“他是粹德公的学生,百官楷模,诚如陛下所言,清正贤明,是难得的忠臣,我若对他有什么私怨,就是枉为人臣,他日西去,也无颜见先师于地下。”
“你明白这些道理就好。”刘熙叹了一口气,道,“朝中人若都如你这般通情达理,李爱卿就不用这样辛苦。”
范安以为这“辛苦”是随口一说,便忙附和道:臣明白,李大人确实辛苦。
你十数载没有回朝了,并不明白……刘熙道:他当年身任兰台御史侍郎时才一十八岁,但才能出众,已是金珠难掩。他出自名门贵府,又是前朝佐相之子,做这个兰台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
范安心道你别说了,我十分知道其中的道理,圣上明鉴,我没对此有任何不满啊!
当时我已有意提他为御史大夫,但他实在年少,内阁反对。刘熙继续道:是以当年他这个兰台之首的位置,并不是由内阁举荐,而是朕下了中旨,一意提拨的。爱卿你知道,因中旨而任官的,大多为众人不耻,因为不能服众,不过仰仗联一旨之力而已。
刘熙笑道:我称帝二十余年,从不敢下中旨任官。怕朕下了,别人不敢接。但李爱卿却接了,背着骂名做了这么多年,他弹劾过不少高官,也得罪过不少人,你可知他身上的旧疾是因何而起的?
范安低着头,说李大人从未与微臣说起,微臣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刘熙道:他当年接手张伐杀良民,以良民人头伪充倭寇人头,计数向朝廷邀赏一案。当时刑部与大理寺惧张伐的威名不敢接手,只能丢给都察院。他接手三个月便破了案,以欺君谋乱之罪斩了张伐。张伐处死那天他在刑台遭人行刺报复,空手夺刃,被刺客一刀刺进了心口。是苍天眷顾于他,才没要了他的命,却难免留了隐疾。
他为官这么多年,遭过多少明枪暗箭,有些朕知道,有些朕不知道。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城府也深,没这么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刘熙道:所以朕说他这兰台之首做得辛苦,如今的威名是他一步步携伤带血积累而来,并不是一朝得信攀上高枝的无能之人。你明白吗?
范安跪着,情潮涌动,心如擂鼓,许久道:“臣明白了。”刘熙道:“既然明白,那你去吧。等他病情稍稳了,朕要亲自去他府上看。”
范安叩了首,倒退着从御书房出来了。
他一路魂不守舍地出了皇城,路过金水桥时听到桥下潺潺的水流声,觉得心重体沉,脑袋一晃差点站不住,他摸着那汉白雕狮喘了几口气,桥下的绿水载着杏花,顺着玉砌的渠壁往胭脂后宫悠悠而去。
范安想,他要是一杖水上浮萍该多好?不必挣扎不必思考,由水而生,应天而灭,安安稳稳不忧风浪。
这满城琉璃金顶的皇城,哪及得上野花地里的高阳啊……三生不改壮志,万死常留竹节,他一介贱民,做不到,更不敢做。他只想回他的故家旧地,读书写字,种田插秧。血照青史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只是那李见碧……今日听圣上一言,越发觉得这株梦里芍花棘手难摘,就算拿在手里自己也配不上。但美人如玉,傲骨如松,又叫他忍不住心神而往,色欲熏心,牵肠挂肚,割不断,舍不下。范安想到此处为自己伤心,呜呜哭了起来。旁边的太监瞧不下去,上来问:“范大人你怎么又哭了?”
范安道:“我担心李大人的身子。”
“担心便回去看看。”那太监无奈道,“大人就走快些吧。”
范安瞧了那人一眼,道:“你说得很对。”说罢直起身子,才一瘸一拐地出宫门去了。

第19章 转机

范安在凤阳午门外意外见到了白琼玉,那人正和元珠在一起,还带着府里的几个侍从,远远见到了他,小跑着迎上来扶他的胳臂,问:“大人身体如何?圣上可有怪罪?”
“你不在府里呆着,跑到这来侯着我,是怕圣上将我革职了吗?”范安看着他,突道,“李大人这次落马,都是拜你所赐。”
白琼玉愣了一下,惊疑道:“大人何出此言啊?!”
“当时就你在李大人马边,不是你是谁?”范安道,“我看你就是想害我。”
白琼玉闻言止住了脚步,脸上被气得一阵发白。“大人你……这是冤枉我。”他好似被范安戳了一刀,心痛委屈,深吸了几口气要落下泪来似的。
“我别在我跟前如此,我可不吃你这套。”范安站直了身体对旁边的元珠道,“你们都回去吧,只管照看好两个小公子。我先不回去了,我得再往李府去看看。”
元珠道:“我方才看到柳太医从掖门出宫去了,也是去李府么?李府的人正生着大人的气呢,大人还是不要去了。若一定要去,不如多带两个家奴。”
范安觉得在理,他这会要是再被盖一次布袋,说不定就没命了。当下便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奴,左右护送着往李府去了。
他知道李府的人是断然不会让他进去看病的,便也没到门前去求见,只在李府斜对面的墙沿下候着。那李府的门侍看到了他,见他站得远,没过来查问,也没有什么人出来要打他。想必是府里忙得心焦,没人有空理他了。
直到过了戌时,天色渐暗了,范安才看到柳太医从李府门口告辞出来。他眼见着柳回春提着乌药箱进了马车驶出了一断路,才起步追了上去。
他在街中追喊着柳太医柳太医,马车中的柳回春听见了,便叫停了马车探出头来。范安近上前去抓住他的车轴,伏着马栅子急喘了几口气。
范安刚进京的时候,柳回春曾为他的两个小儿子开过伤寒的药方,他认得范安,当下便问:“范大人,你怎会在这里?”
“我一直便候着你呢!”范安急道,“你刚从李府出来,里头李大人的病怎样了?有性命之忧吗?”
“范大人别急。”柳回春道:“他是跌伤了内腑,心力不支,休息一阵便可,没有性命之忧。”
范安盯着他笑了,抚着胸口才算顺过了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握了握柳回春的手道,“多谢柳大人,改日我当登门酬谢于你。”
“范大人说的什么话。”他细细看了一眼范安,瞧见他脸上的淤伤,心下有些了然,范安人长得俊俏,平日行事说话都显得老实憨厚,柳回春虽与他相交甚少,心里对范安却是印象极好,他叹了一口气,好心劝他,“实不相瞒,我在李府听说是范大人您冲撞了李大人,才有今天这出,李府的人都骂着你哪,这时辰就别在这逗留了,快些回去吧。”
范安道是是是,这个我明白。他松开了马轴,道:“柳大人慢走,我也先回府去了。”柳回春应了两声,放下帘子走了。范安目送他离开,转身长长呼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啊……”
他一边喃着一边往回走,不想才迈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摔倒了。他身上本带着棍伤,紧张心虚了一整天,心胆都吊在嗓子眼,如今乍然回过了这口气,心神一涣,支撑不住竟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把身后的两个家奴吓得不轻,当下扛起范安便往自家府里赶。
府里请了郎中来诊视了一番。除了几处皮肉上的棍伤,没什么大毛病,大人是心悸气促,焦虑多汗,一时而已,喝点水,睡一觉就会好的,那郎中道,说白了,你家大人是吓着了。
府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那白琼玉坐在范安床边,摸着范安的脸流眼泪:“大人何必呢?不过一个三品尚书,真因此丢了也就丢了,伤了身子却是不值。你还有两个儿子呢,真出了什么差池,我一个人怎么养得过来啊……”幸得范安还没醒,听见了,指不定要倒退三尺血溅三丈。
那大夫说得不错,范安的病睡一觉就好了。他身子骨经得起折腾,第二天醒来,照常还上朝去。只不过常常魂不守舍,神游天外。
李见碧的身子矜贵,伤在内腑,一时半会不见好转。他虽不在朝堂,但都察审录之事却一日不敢荒费,他带病办公,时值初夏,春息未退,夜里乍暖还寒,一病未好,又扯出了风寒。
范安日日下了朝便往李府去,求见不得便在李府门前候着,风雨不断,恨不得把整个范府都搬到李府门口来盯着。他拳拳歉心感天动地,偏偏内里的李见碧无动于衷。
李见碧不来上朝,但朝中的风吹草动却不能不闻。那御史中丞每日下朝都往李见碧的府邸去汇报,每每在马车里看到范安,少不得调侃讽刺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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