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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楚云暮)


  慕容永急地又扶膝跃起:“皇上——!!”什翼珪忙拦在中间,昂首执剑,虎视眈眈。
  任臻头也不回地抬脚拐进内室,慕容永急了,竟要动武,劈手去夺什翼珪的长剑:“让开!”
  什翼珪半步不退,转腕一避,却顺势将掌中剑刃送出几分,剑尖在瞬间便浅浅地没入慕容永的衣襟,他冷冷地道:“上将军,皇上命你退下,末将听命行事,多有得罪了。”
  慕容永不屑地嗤笑这只到他耳下的半大少年,:“你敢?!”
  什翼珪手下加力,依旧面无表情:“我不是慕容氏的家将,我只听命于皇上,皇上有命,上将军只有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只是上将军与我动手,怕是不值得。”
  任臻在不远处回过头来,最后扫了慕容永一眼,蔑声道:“慕容永,真想越俎代庖发号施令,就见真章地取我代之——如若没做曹操的胆子,就别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任臻合衣躺下,胸口还在一阵翻腾——明明今日喝了不少酒,经了不少事,该是疲惫不堪了,却愣是只能睁着眼憋着气,死盯着帐上龙纹,死活无法安眠。
  他现在总疑心慕容永别有目的,总疑心慕容永心怀鬼胎——慕容氏慕容氏,为了这么个东西,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什么感情不能舍弃?!
  不知过了多久,什翼珪轻手轻脚地进来,任臻也不看他,直勾勾地望天发呆,只问:“人呢?”
  “回去了。”什翼珪没有转述慕容永离去之时面如死灰的神情,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皇上意欲派何人北征姚秦?”任臻还是没理他,只是冷冷地嗤笑一声,“怎么?你也想带兵出征?”什翼珪心头一热,急切道:“我愿为皇上挂帅出征,哪怕马革裹尸!”
  任臻闻言,翻身坐起,看也不看地甩手一掌,清清脆脆地在他面颊上扫出五道红痕:“朕最后说一次,就算不用慕容永,也轮不到你来染指兵权。什翼珪,你还太嫩了!”
  什翼珪在一片热辣辣的疼痛中凝视着任臻,眼中映出的是他不耐的讥诮的神色,他垂下头,而后平平静静地蹲下身子,为任臻拉过锦被,低声道,“是,末将僭越了。皇上,该歇了。”
  任臻扯过被子愤愤然躺下,片刻后他转过脸,看着什翼珪自顾自地抱着剑靠着床柱盘膝而坐:“……你这是干嘛?”什翼珪自然而然地道:“我为皇上守夜——凭他是谁,都别想再越雷池一步,扰了皇上清梦。”
  任臻愣了下,忽然有点恼羞成怒,胡乱一摆手,便又是一巴掌招呼过去,啪地在什翼珪脸上映出清晰的五指红痕,,“朕还需要你来保护?!滚下去!”
  什翼珪却是第一次没有立刻听命,他转过脸,乍着胆子忽然握住任臻冻地冰凉的右手:“我为皇上守夜!给我一个月,凤凰殿上下守卫都能换成皇上的亲军私属,赤胆忠心只为皇上一人,而非听命于慕容氏!”
  这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了,但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这样热切诚恳而惶急地看着他,眼中还带着野性难驯的亮光,就如一只生机勃勃的幼兽,让任臻忽然骂不出口了,他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愤然躺下,不再与他废话。心里却乱七八糟地在想:连什翼珪都看的出他现在被以慕容永为首的鲜卑贵族制肘牵绊,难以乾纲独断,连认命个将军朝内朝外都要受许多压力,是他先前太过信任慕容永,国家要事皆交由他决断,致使如今尾大不掉,若他再掌握了全部的兵权,必更进一步架空他,那他做这有名无实的“儿皇帝”有甚意思!
  什翼珪见任臻不再反对,小小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他起身窝进床柱旁的角落里,竭力使自己缩成个不起眼的阴影。地砖冰寒,他内心火热,因而丝毫觉不出苦楚来,双手成拳放至膝头,他开始闭目调息。
  什翼珪和衣而坐,在任臻榻前守卫了整整一夜,次日睁眼,却是精神奕奕,浑然不见苦熬一夜的疲倦。他站在白雪皑皑的演武场中,仰头看向四周银装素裹的层层宫阙,他呵出一口热气,忽而一声清啸,拔身而起,自半空中一记旋身,一直扣在手中一枚石子激射而出,击中十丈开外的一面玉磐,金石之声,响彻黎明,簌簌地震下一树落雪。
  不过展眼功夫,便有悉悉索索的踏雪之声传来,偌大的演武场里立即黑压压地站了一地的人,虽是仓促集合却也井然有序默然不乱。队首之人冲什翼珪一抱拳:“大人!”
  什翼珪只是轻轻地恩了一声——他本就少年老成,此刻更是加意沉着,缓缓踱步在这四方列阵边绕行了一圈,他的声音一如脚下牛皮靴踏在雪地一般清晰而沉重:“今日集合如往常一般迅捷,可见昨夜宫中夜宴尔等并未豪饮,很好。”他停住脚步:“你们都是战场上死剩之人,有口气在,得口饭吃,已经是天子恩典了!宫中锦衣玉食与你们无半点相干——都听明白了?!”
  仅着单衣的少年们在雪地上轰然跪下其声震天:“谢皇上,谢大人!”
  什翼珪迈步走向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地的少年,扬声道:“早与你们说好了的,今日依旧淘汰赛制,二人一组,胜者留下输家滚!”自攻下新平,关中初定始,任臻便授意网罗资质上佳的半大孩子,编入宫中禁军操练,以为亲兵,号“虎贲营”。什翼珪得了差事,却并不依言在长安城内去找,翻特地到城外四处搜寻战地孤儿,不分种族年龄出身,只要一个“悍”字——能在战火之下的废墟里争得一线生机的,没有一个良善之辈,为了争抢半个窝头,一瓦残羹,他们就敢下死手。而且全都是无父无母无家无国,谁给饭吃,他们就敢为谁誓死效忠!
  什翼珪双手环胸,淡漠地看着这群与他年龄仿佛的少年们殊死对决——说是比赛,但全是以命相搏——外头天寒地冻的是什么世道,他们每一个都清楚的很,所以,没人想滚,也不敢滚。一道鲜血伴随着一声惨叫溅上他的面颊,他以拇指信手抹了,放在唇边一蹭,热气腾腾地还未被冰雪侵蚀,带有一点温暖的香甜。最先解决对手向他复命的黑面少年微喘着上前复命,什翼珪对着这个比他还小一两岁的孩子一点头,上前查看,方才倒地之人竟是已死透了,身下晕出一大摊鲜红的血泊,在白雪上触目惊心。他漠然地以脚尖拨动尸体,冷笑地一踢死者下腹:“穆崇,你使阴招。”
  本来采取淘汰制便是为了选拔,不为害人性命,因而规定统一使用钝刀,那死者下腹却是从脐下被一利刃划破,疾转而上,直刺入心脉,那五脏六腑俱是绞碎了,才流了这么多的血。“下手够狠啊,和他有仇”什翼珪以脚随意拨弄地上艳红的白雪,状甚随意地问道。
  那唤作穆崇的少年一张脸上烟熏火燎地全是血汗污垢,已然辨不清五官相貌了,他偏过头瞟了一眼,自自然然地答道:“不认识。”
  “那为何要他的命?你身手不错,真打下去也不至输。”
  穆崇望天想了半晌,末了摇头道:“我饿了,急着去吃饭。”
  什翼珪爆出一声笑来,命人去拿来肉食犒赏穆崇——这个野小子够劲儿,他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更粗野更悍勇更放肆还不用压抑和伪装。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听你口音,也是代人?原先家里做何营生?”
  穆崇正蹲在地上捧着海碗狼吞虎咽,闻言含含糊糊地答道:“不知道,我睁眼开始就跟着我爹四处逃难,好不容易到了长安,爹死了,我就一个人过,东偷西抢的,反正也没饿死。”
  什翼珪已猜出此人与自己都是代国人,当年苻坚灭代之时,被一并从并州迁至关中——他是皇族俘虏,故而还得三餐饭食,苦的有限;这孩子可想而知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讲来历不讲故国不讲感情不讲是非黑白,唯一执念便是生存。
  正在此时,虎贲营的队长小步跑来,在什翼珪耳边道:“大人……今日……有两个迟到的,刚没敢过来,一直在外头雪地里跪着请罪。”
  什翼珪偏过脸道:“什么原因?”
  “说……说是昨晚贪杯,今天就醉的起不了床——”
  什翼珪笑了笑:“虎贲营刚成了建制,就有人要坏我规矩?你说当如何处置?”那小队长吓到色变:“大人,我立即回去杖责二人!”
  “杖责?不必了。”什翼珪笑容不变:“既是今日起不来,那就让他们永远都起不来罢!”
  “大,大人……”那小队长因犯事二人乃是同乡,不免面有难色地哀求数句,原想大事化小,不料什翼珪先还是一派平静地听,忽后甩手狠命一抽,他猝不及防地被甩飞出丈余之远,惨叫着重重坠地,砸起一地白雪。
  什翼珪在纷扬雪沫中将手搭上穆崇的肩:“出去解决那两个废物,你就是队长。”
  穆崇意犹未尽地吸溜了一大口肉汤,才抹着嘴砸吧着起身出去。
  不过须臾,他便转身回来,衣袍上都是一片连一片的新鲜血渍,那下摆已被浸染成湿淋淋的一片墨色,随着他的脚步一滴一滴地在雪地上留下无数蜿蜒触目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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