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平天下,无为无不为。”崔浩低咳一声,“何况皇上带的都是鲜卑八部的子弟兵,慕容冲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崔宏还待说话,忽闻典制官高声唱礼,却是时辰已到——巫乐声中,一名萨满法师赤膊纹身,鬼首覆面,在众多巫女的簇拥下踏步上台,铜铃声响,巫祷音动,一递大过一递,汇成了滔天声浪,大法师手执密门法器,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拓跋珪手舞足蹈似癫如狂,众人齐齐躬身祷告。最后声乐丕止,萨满巫双膝跪地,双臂高举,口中赫赫作声:“大昆仑神赐福陛下!”两边通体纹身的巫女献上一对黑沉沉的木盒,在拓跋珪面前跪下。
拓跋珪抿了抿唇,忽然伸手将任臻拉到自己的身边,而后从其中一只木盒里拿出一张遮覆眉眼的鎏金睚眦面具,轻轻扣在了任臻的额前。任臻一愣,转头看向拓跋珪,却见他也正双目含笑地望着他:“大昆仑神赐福予卿,杀伐四方、皆无不胜。”任臻闻言,不知怎的面上微烫——他知道这是昔日代国为君主出征祈福的特殊仪式,这副面具由萨满日夜咒念四十九天以祈祷所佑之人凯旋荣归,众目睽睽之下,拓跋珪公然将此物授他却是何意?
任臻转过头也欲抽回手,宁可看眼前裸、女载歌载舞也不肯再与拓跋珪四目相接了。拓跋珪却闷声一笑并不松手,反低声道:“还有一个盒子,大哥可否为我代劳?”任臻急于摆脱他的钳制,便胡乱一点头,打开剩下那只乌木盒,拿出一个儿臂长的纯金人俑。
拓跋珪上前,握着任臻的左手高高举起,将金人公诸于众。
大法师匍匐在地:“金像铸成,天佑贵人!”台上所有人亦闻风而拜:“陛下万岁,大魏必胜!”当是时,战鼓擂起,画角声动,三军跪地,山呼万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这一折连崔浩都不知道——拓跋珪恐任臻骤然从军会有人不服,暗中使绊,这才煞费苦心地要为他壮声色添威势。
任臻这才有些回过味来:拓跋珪怕是故意为之,不由扭头瞪了他一眼,拓跋珪报以无辜的眼神,心中却微微一喜:任臻终于意识到了他对他感情上的不单纯,本能地开始回避。这小子说的对,任臻吃软不吃硬,只可徐图不可硬取。
拓跋珪抬手平分,声响鼓乐随之一窒:“高车贼寇,屡次犯境,朕顺应天意兴师讨伐,必将这群贼子赶尽杀绝,永远驱逐出我大魏版图!大昆仑神赐福大魏所有的子民——朕即天下,战无不胜!”
“夺回敕勒,屠尽高车!”
台下众兵士再次鼓噪起来,以戟击盾,呼啸呐喊,声彻云霄,惊起了天边一群又一群的飞鸟。
此次北征,乃是回到拓跋鲜卑发祥的漠北草原之上,再一次昭告他们的王者地位。所有出征将士皆是从京畿中军里精挑细选的鲜卑勇士——换言之,御驾亲征,气势如虹,是非胜不可。
拓跋珪跨上骏马,对任臻偏头示意,步摇冠下流苏晃动,遮不住点漆如墨的双眸。
任臻略一迟疑,却也不惧,翻身上马,左手一扯缰绳,几乎与拓跋珪并驾齐驱。
拓跋珪阅兵,马蹄所踏之处,无不呼声雷动:
“陛下万岁!”
“战无不胜!”
“杀进北海,直捣王庭!”
“将高车人赶尽杀绝!”
张兖老迈,被震地心神不宁,又不敢表露出来,崔宏也难受的很,觉得鲜卑人到底野蛮,毫无章法,离王道汉化还远着呢。
任臻则再面具下平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不知为什么,他呆在深宫时日已久,却觉得此情此景有着几分令人心惊的熟悉与怀念,似乎曾几何时他也被排山倒海地簇拥着欢呼着——曾几何时呢?任臻脑仁一疼,怕是今日宫中汤药还未曾服用而致,便也不再做深想。
拓跋珪侧过身子,低声笑道:“待凯旋而归,大哥与我携手入城,场面必比这宏伟百倍!让整个平城都瞻仰你我的神采!”
拓跋珪自信的很,有了粮草兵马,得他御驾亲征,曾经肆虐边境、称雄草原的高车骑兵并未被他放在眼里。
任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面沉如水,唇角却微微勾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拓跋珪心底一酥,他才不管旁人心中会否有天悬二日的疑虑,他眼中只有面前这个顾盼凛然英挺不凡的男人——这让他几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未央宫的那场初遇——英俊的将军穿过一地鲜血与漫天的硝烟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身戎装,从天而降,睥睨苍生,有如战神。
彼时的他,还那样微末弱小,只敢偷眼一望,谁料一眼便是万年。
拓跋珪原想将人藏进深宫,无非是因为怕他记起前尘往事,毕竟先前两人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燕军中有不少高级将领见过他,即便他已经下了封口令,但若有旁人走漏一二难免会激起变数,因而只敢在自己出征的时候放他重见天日。
然而这一刻,他被他凛然风华所折,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你就是你,纵使前尘尽忘,也依旧不改风骨——这才是我心心念念不敢相忘的至爱。
所以,我不想再如昔日那般硬生生折断你的翅膀,禁锢你的自由,这一回,愿倾我毕生所有,换你一次真心!
三军开拔,迤逦而去,渐渐地消失在漫漫征尘之中。宫苑角楼之上,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匆匆下楼,坐进了一驾遮地严严实实的马车之中,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一路直驱赵国公府。
今日的出征大典,贺兰讷称病未去,此刻正歪在虎皮毡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酥酪茶在喝——他在拓跋珪的命令下离开部落迁进平城已经一年有余了,却还是不习惯这儿的生活方式。虽然这里有高楼广厦、仆童妾妇,但没有牛羊水草、顶账穹庐——大草原上有他数以万计的军队和子民,他的根儿,还在那儿。
晁汝推门入内,抬手按胸,恭恭敬敬地朝贺兰讷躬身一礼。
贺兰讷睁开微眯的双眼:“大军走了?”见晁汝点头,他撑起身子:“好啊,士气如虹,全平城都听见城郊校场的动静了——宫里情况如何?”
晁汝入宫本就不止是奉命照拂两个贺夫人,还兼做贺兰讷的眼线,此刻便面无表情地各方情况说了个大概,贺兰讷嘭地一声砸了手中食碗:“这一个月来只临幸了宓儿一次?!果真如你所说,皇帝这一个月来也没召幸过任何一个后妃,只日日夜夜与大臣们商议出征事宜,那么他先前种种作为都是有意为之,为了骗我答应借兵!外人还道我贺兰部得天独厚风光无限,殊不知这是白往里头填了个女儿还赔了我数万兵马!”
晁汝将地上碎瓷给收拾了,才不紧不慢地续道:“虽说皇上只是借兵,待凯旋而归便奉还大人的调兵鹰符,但皇上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杀戮心重,这次又是存着族灭高车,向柔然汗国等草原诸国逐步炫耀武力的目的,绝不可能吝惜兵力。而高车人素来善战,也非软柿子,此番交战过后,这数万儿郎还剩的下多少,只怕。。。可以预见了。”
“可恶!上次他听了那些汉党的建议,要搞什么‘离散部落,编户齐民’,表面上赏赐我们高官厚禄举家迁入平城,实际上是解散部落,清点人口,让我部牧民只种地不放羊,固定在田地之上为朝廷纳税耕种,而不再属于部落君长,无形之中瓦解我贺兰部的实力——若非你提点,我还看不出此举就是要夺了我们的兵权收归他一人,斩断我们这些老鲜卑的根!幸而后来得你奔走,我们几部族长长老联合起来阳奉阴违诸多抵制,造成了极大阻力,皇帝才不得不暂时中止。如今倒好,换了个法子,来阴的骗我的兵权!”
晁汝见贺兰讷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被阴了:“就算皇上对鲜卑族人念旧情,只是他周围的人总怂恿他像汉王朝一样搞什么尊王攘夷,君主集权,势必得抛弃以往草原上部落联盟共谋同决的政治模式——大人。。。自然是挡路的大障碍。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迟早会站在他们那边,这一次的借兵阴招,就是证明。”
贺兰讷吹胡子瞪眼道:“什么都学汉人,穿衣吃饭建筑都给改了样,我就不明白皇上,汉人那一套有什么好学的!满口之乎者也,真遇见兵灾能抵什么用?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偏安南朝的司马家不就如此!”
“汉人的农耕文明是将人与田宅土地绑在一起,离不得走不了,长此以往自然会将人达到杀戮好战之心全给消磨殆尽;而鲜卑人的游牧生活却是逐草而居,所有的家当一匹马就能带走,了无牵挂,来去无踪全民皆兵,想要更好的物资就只能靠掠夺靠战争——战斗力自然彪悍。”晁汝舔了舔唇,见贺兰讷还是一副不解神色,便打了个比方道,“胡人是狼,汉人是羊,狼群攻占羊圈之后,头狼就想将其余的狼也都变成羊,这样才能——惟我独尊。”
贺兰讷这下明白了,不由地悚然变色:“皇帝想灭了我等从龙功臣不成?!”
晁汝抬手一摇:“不到最后关头,皇上也不想和你们撕破脸了兵戎相见。所以今次才以这样迂回的方式来削弱贺兰家的兵权。若我估的不错,这次皇上御驾亲征挟威归来之后,头等大事必是逼长孙氏等其余鲜卑诸部交出兵权,届时贺兰氏因此次北征而实力大损,自然无法再做领头之人联合诸部暗中抗衡皇帝命令,犹如一盘散沙,届时我们先前所定的合纵连横之计不攻自破,只能任他鱼再各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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