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尚之奉命领着几名禁卫军恰好巡查至此,此时法事已快开始,全观戒严,连帝后并司马元显都已移驾咏真观的三清正殿候着,却见任臻和一个道士还在外流连,不免诧异,自要过来查问一二。任臻背着手飞快地攥住了谢玄的衣袖,只低声道:“先走。”
谢玄莫名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匆匆地将人一推,任臻死活不放,纠缠不清,宛如二人纷争一般,直到谢玄猛地抬袖,扯裂了道袍,这才头也不回地强行离去。
司马尚之一愣,正要带人围阻,却冷不防被任臻一把拦下,他攥着那半截道袍无奈地朝司马尚之俯身一揖,苦笑道:“他只是咏真观的一名道士,大王给在下一点薄面,就别去追了吧?”
“打醮仪式即将开始,你不进殿却与个道士纠缠不清做甚?”司马尚子刚问完话便回过味来——他于酒色一道浸淫日久,平日虽不好南风,却也看的出那小道士的背影猿臂蜂腰,长身玉立,想来也是姿容出色,入了这大燕副使的眼,居然不顾场合地前去拉扯纠缠。他并指在空中朝任臻虚虚一点,似笑非笑地道:“壬至兄,这可不是在长安城啊,咏真观的道士你都敢起心觊觎,就不怕天谴神罚么?”
任臻连连告饶道:“莫说天谴了,就是被观主了清真人知道,在皇后娘娘面前告上一状,都能叫我打道回府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瞒大王,此子我头回来就看上了,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造次,方才是他正欲上殿与我撞个正着,我一时忍不住、昏了头,这才上前兜揽——所以我才恳求大王,莫要追他,闹大此事在下怕要以死谢罪了。”司马尚子心中暗道:他王府之中丽妾艳妇上百,自诩是个出了格的风流王爷,不料这任臻可算比他还要色胆包天!不过也是,司马元显处事果断为人刚毅,近来不也好上了这一口?这任臻若不凭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共同兴趣投其所好,能哄的司马元显如此开怀甚至对他另眼相看言听计从?更兼任臻为人豪爽,平日待他亦是一掷千金,左右不是大事,他何必与司马元显的座上贵宾过不去?当下便挥退了宫禁侍卫,摇头叹笑道:“壬至兄,为那‘美人’你可要欠下本王一大人情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任臻点头哈腰地笑道,“在下改日一定登门拜访,重谢大王。”
任臻好容易摆脱了司马尚之,一个箭步追出观去,却已是空无一人,他知道谢玄纵使只身入城应也在观外布置了接应的人手,想来终于脱身,早已远走。谁知自己回头转身,刚到了转角僻静之处,忽闻嗖嗖风声迎面袭来,他欲后退避让,另一杀招便如影随形而上,任臻拆解不到三招,就已被一掌按在了气海穴上,只待对方内力稍吐,便受重创。他只得无奈收手,一耸肩道 :“谢都督,在下方才可是出手救了你——你不是一贯义薄云天恩怨分明的么,就这么想要在下的一条贱命?”
谢玄才不理他这欠骂兼欠揍的话茬,神色间凝着一片难散的阴霾:先前他不在京城,不是没怀疑过朝中发生的这接连的巧合都是燕人在翻江倒海,但他真没料到任臻会有这胆子亲身犯险,否则他定当、定当——“你就不惧我将你就此拿下,以为人质,要挟长安吗?”
任臻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笑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交好?区区在下乃大燕国区区一个光禄丞,又有什么值得要挟的地方?”
谢玄冷笑道:“任臻,明人不说暗话,我不理你这次捏造出个什么身份,只消把你押往关中,无论姚嵩还是慕容永想必都会有求必应!”
任臻好整以暇地道:“你不会的。”
谢玄不为所动,嗤之以鼻:“为何不会?上次失地撤军之仇我没齿难忘。”
“可我忘了。”任臻忽然正色道,“忘了你在河南趁火打劫,渔翁得利,甚至伤了我最爱的人——因为如若你我身份立场互换,我一样亦会做你所做的决定。”
谢玄登时一愣——他将这点私情说地如此坦荡倒叫他不知该做何反驳——他怎不知道任臻出手助他且一路上一直做小伏低插科打诨,原也是因为自觉上次之事耍阴招有点对不住谢玄,然则说到底二人家国不同、立场迥异,而他为救爱人,本无所错,又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何必如此放低身段?他咬了咬牙,冷声道:“那你此次潜入建康处心积虑究竟所为何事?”
任臻夸张地耸了耸肩:“国书上说地甚是清楚了啊~两国结盟,共图后燕,平分天下——一双两好,互惠互利。”
一双两好互惠互利?谢玄嗤笑道:“你和后燕慕容垂有嫡庶之争,为夺关东已经打了整整三年的拉锯战,我们东晋为何要淌这浑水?作壁上观,从中得利,岂不更好?”
任臻摆了摆手,一脸诚意地劝道:“两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关系,谁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只要你愿意,一切条件都可相谈的嘛——为什么你我不能成为携手共进的朋友?我甚至可以放弃支援谯纵,助你夺回西川,最后共治九州两分天下,都督便是晋朝的中兴名臣了,何愁不能青史留名?”
谢玄似被说动了一般,颦眉思考了须臾,忽而倾身靠近任臻,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轻声道:“你就是这么。。。说服司马元显的?任臻,‘最擅攻心’这四字我自叹弗如。”
任臻至此缓缓地凝了笑意,回望谢玄,二人对视良久,久到彼此之间交织的气流都仿佛凝冻成冰,谢玄方才一字一句地道:“你早就知道司马元显布下人手眼线拿我故意出现助我以为邀功示恩已是其心可诛;而你劝司马元显在三吴之地推行‘乐属募兵制’,强行将江南大族掌控下的佃客们剥夺自由移置京师,以充兵役——此举乍看之下可大大扩充国朝兵马军队,然则朝廷能直接控制的唯有这三吴富庶之地,长此以往,百业凋零,必使世家豪门怨声载道离心离德,以致动摇国本——此乃釜底抽薪温火慢炖的毒计!”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而又轻若鸿毛:“你连关东之地都不愿意与旁人分享,定要与后燕一决胜负,何况江南这片秀色河山?!你当然可以将谯纵弃若敝履,任晋军暂时收复四川,因为你笃信,将来可以再一举揽括,统一南北!任臻,我不是司马元显这般的冲动少年,信不了你的口蜜腹剑。”
他那一身道袍在风中随风扯散,望之有若谪仙,吐出的话语却如刀剑诛心:“做为敌人,你远比慕容垂可怕。”
任臻闻言,很惋惜地叹息一声,苦恼似地道:“。。。你我就没有携手合作的可能?”
我又怎会去与一个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的枭雄合作,甚至助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变地更加强大?
“我没必要杀你。”谢玄收回攻势,负手而立,冷冷地道,“但你我永不会化敌为友。”
那日在咏真观不欢而散之后,谢玄便回到石头城暂将练兵之事交予北府参军刘裕,待交接已毕便正式回京“述职”,头一日便亲往求见司马元显。司马元显怎不知道他气势汹汹是为何事而来?平日里若得谢玄大驾光临他必定暗喜,此刻却是命门人客客气气地出府谢客,说自个儿“忽染风寒,不能视客。”谢玄日日堵人,他便天天避见,一个拖字诀,绝不给谢玄向他提出反对募兵的机会。
如此数日,便是在建康宫太极殿举行的正日大朝,谢玄只得悻然回去上朝,司马元显则在府内搂着任臻新送的那俊秀少年吃茶听曲,闻得谢郎终肯离去,便摇摇头笑道:“我欲见你,你不肯,这回倒是反过来了。”募兵建军之事已算是木已成舟,眼下正下发诏书严命各郡县遵旨执行,再拖下去谢玄也难挽狂澜。
司马元显虽录尚书事,但并不次次上朝,事必躬亲,此次更是为了躲人而故意避居在家,却万没想到谢玄入朝的首件奏事居然是要自请裁军——古往今来,凡为将者无论出于私心公意皆拥兵自重,从来无有自己主动向朝廷请求裁军的。谢玄此番裁撤石头城驻军兵员的百分之十,理由是年初扬州一带曾遭洪灾,国库为赈灾已经吃紧,又不宜再增加赋税,他愿以身作则带头缩减军需。
谢玄都督中外诸军,又兼任太傅,位至三公,而司马元显人不在朝,他的近臣亲信也不敢太过造次,此消彼长之下,谢玄所提之议竟无一人反对,下朝后更干脆跪在皇宫章门外不走,当场等候皇帝答复,随即将加玺盖印的周章飞马传报各地。一干事宜做地行云流水,待司马元显在府中知晓,已是米已成炊,无可反对了。他气地将那奏折望案上一摔,半晌才咬牙蹦出俩字:“奸狡!”。王国宝怎不知这说的是谢玄,但他素来工于心计、善于奉迎,因知道自家王爷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所以司马元显骂得他却不敢跟上,只得陪着叹道:“这当口提出为民生国库要裁减兵员,确然是一石二鸟——咱们这时候反而提出要主动出兵攻打谯纵收复西川而迁丁入京、筹建新军——倒成了千夫所指的民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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