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单于姚兴接到物资清单之时,正在宫室之内伏案批阅,他一目十行地匆匆看毕,忽而掷笔怒道:“一群废物!连一万冬衣都征集不到!如何应付那帮白虏!”宫门忽而推开,一盛装丽人在左右簇拥间摘下落满了雪的昭君套,笑盈盈地步入内:“大单于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若是臣子办事不利,撤换便是。”
来者齐氏,乃是姚兴新近的宠妃,容貌殊丽。自生下太子姚泓之后,姚兴便废原配张氏,将其自昭仪而晋为皇后。姚兴见是她,便不曾发火,只是神情阴郁地叹了一口气——撤换怀远郡守又有何用?作为唯一还握在姚秦手中的后方基地和军事重镇,历任郡守皆是姚兴亲信私人,为了支撑这场旷日持久的对燕战争,几乎是在怀远刮地三尺地进行搜刮了。
齐后摈退下人,柔声道:“数日之前的大战,我们不是打退了燕军么?可见慕容冲那白虏也没甚么了不起~大单于尽管放宽心~何况就如安成侯所言,实在不行,我们可退往怀远,有黄河天堑可守,单于还担忧什么?”
姚兴微一拧眉,不悦地扫了齐后一眼:“你几时听到了安成侯与孤的谈话?你是不是忘了那个女人妄自干政是何下场了?”
齐后知道他指的是帮其子姚旭夺嫡谋位的“庶太后”,姚兴平乱之后虽从姚嵩之言饶她一命,却将其幽禁于宫,堪称虽生尤死,忙掩口一笑,转移话题道:“大单于若是累了,便稍事歇息可好?”说罢,亲自捧了一只雕金托盘上前,姚兴见其上摆着一注温酒,数碟寒食并一盏剔透莹白的小小瓷盅,便含笑瞟了齐后一眼:“大白天的,又叫孤吃这个?”齐后娇嗔道,“江南名士皆对五石散趋之若鹜,单于怎么就吃不得?何况如今正是吃这个的好时令呢~”
姚兴不置可否,就着齐后的纤纤玉指尝了小口,闭眼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原本还在想着方圆大阵能拦住燕军多久?姚嵩奉命暗使西凉,遣人回报云其必游说新王改与他们姚秦结盟,近来怎的又没消息了?还有他派人东去邺城求助于慕容垂,那老东西老谋深算,不肯直接拒绝却也答地模棱两可,鼠首两端,怕是最后也是敷衍。。。当如何是好。。。但这些千头万绪的烦恼之事很快便被丹田中缓缓升起燃便的全身的内热给驱出脑海,姚兴飘飘然地卸去御寒的貂裘,顿觉寒意退散,如置冬日暖阳之中,身心皆是说不出的舒爽畅快。
“这东西吃入肚是舒服,却也要好好发散才行呢~”齐后亲自夹起一点冷食喂予姚兴,又斟满一盅温酒凑到他唇边,娇笑道,“就让妾身好好伺候单于可好?”
姚兴斜睨她一眼,冷不防伸手将她一把捕入怀中。
然则姚兴并未能久浸温柔乡,七日之后,燕军再次兵临城下。
姚兴匆匆换上了铠甲,亦登上城楼,见大将狄伯支早已披挂齐整,在此久候,劈头便问:“怎这般快就卷土重来了?方圆大阵可能胜之?”
狄伯支枯着眉斟酌着道:“这次燕军尽锐出战、来势汹汹,该不会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破阵之法?胜负或未可知。”
姚兴在城楼上探出头去,扶拦远望,无数黑影以方阵相隔,整齐排列在皑皑荒原之上,左翼高举着的军旗上书“永”字,右翼旌旗则书“杨”字,中军拥簇着一面金色的大纛,那是慕容冲的王旗——在千里冰封中森然矗立,凭空生出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姚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转向狄伯支:“你与姚嵩曾详细研究过燕凉骑兵的特性,方才一起排出这方圆阵,专为克制他们这些来去无影的轻骑兵,怎么现在就‘胜负未可知’了?!”
狄伯支忙抱拳告罪:“安成侯为单于推演此阵之时就曾言方圆阵亦有天敌,并不能所向披靡。但末将愿为单于拼死一战,虽死不退!”姚兴知他是绝对忠心的,当下收了怒气道:“这点他是说过,可惜他至今羁留于姑臧,若他在此,或许会有更好的应对之法。只是孤不信慕容冲这白虏在这区区数天就能破阵——”
左右赶忙附和,更有将军叫嚣道:“方圆大阵乃是燕军天敌,慕容冲这么个黄口小儿如何能打赢此战!”
狄伯支却不敢小看了慕容冲,他没与慕容冲交过手,但若说杨定与慕容永都是当世名将,那慕容冲打战从不按牌理出牌就更为可怕,如当年新平一战,后秦简直输地莫名其妙:“燕军胆敢倾巢出动,这次怕是大决战了。若战事有变,当日安成侯离境之时亦已就此留有后路,请单于到时千万从之。”
这话如同交代遗言,姚兴神色肃然,半晌之后对这亲信大将据实道:“孤记得,只是这是险招,干系太大。不到万一孤不敢行。”
狄伯支点到即止,知道姚兴其实亦有所准备了,当下给姚兴叩了个头,便匆匆拜辞,带兵上阵。
城门轰然打开,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壮阔军容——星旗电戟大纛高牙之下掩映着大燕两万虎狼之师、铁甲雄兵!
79、第七十八章
入冬的第一场小雪刚刚停歇,天色如铅,沉沉地坠着,两军如山,无声地对峙。
赭白蓦地打了个响鼻,在冰冷的空气中喷出一团白雾。似以此为讯,燕军战车上忽然擂起了一阵惊天战鼓,撕裂了塞北平原最后的宁静!
任臻金甲战袍,拔出天子剑向前猛地劈出,喝道:“大燕将士,听朕号令!”
金鼓喧阗之中山呼海啸一般的回应——慕容永所率之左军,杨定所率之右军,任臻所率之中军皆轰然应声!
“一统天下,横扫敌寇——冲锋!”
随着这一声令下,三军勇士如猛虎出枷,咆哮着涌出战阵!
“骑兵?他们还敢来以骑兵主动挑战?”方圆大阵中,一秦将惊异而纳闷地问道。狄伯支亲自掠阵,凝神远眺,忽而勃然变色道:“不,不是寻常骑兵!”
一道铜墙铁壁在缓缓逼近,震撼地如地动山摇。
是的,铜墙铁壁。燕军一改以往的轻骑锐兵,人马周身皆披以重甲,便连鸡颈,当胸,搭后,面帘都覆以重工铁甲,呈两纵大阵,如洪水猛兽轩然而出,每踏一步,都能引发大地的颤抖和沉闷的回响。
自西汉霍去病改良骑兵后逐渐失传的重骑兵阵再现于世!
狄伯支扬刀出鞘,大吼道:“结阵迎敌!”
集姚军上下精华而成的方圆大阵迅速排布而出,正面冲击!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一百步——双方军队的呐喊仿佛天崩地裂!
任臻浑身紧绷地矗立于指挥战车之上,双手紧紧握住车辕,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战场——杨定与苻坚,慕容永与刁云,这一仗他几乎把身边所有的大将全押上了!
“传令旗兵,挥旗变阵!”在两军就要交锋的瞬间,任臻猛地下令。燕军之中鼓声陡然转急,三个旗兵同时登上楼车朝前挥舞旗帜,两路纵队陡然止步勒马,排头骑兵转向后撤,避开了方圆大阵兵力最为雄厚的中部,瞬间从竖方阵变为楔形阵,径直插入相对薄弱的左右两侧!
姚军原本作为阻拦的剑盾步兵根本抵挡不住如此重甲装备的骑兵,一个二个骨折筋断,跌落在地,又很快被横冲直撞的燕军铁骑踩成肉泥。狄伯支见状大骇,声嘶力竭地道:“不许退!填上缺口!外盾阵型不可乱!”
然而这场悬殊的力量对决还是轻易分出了胜负,姚军步兵阵被重骑兵冲撞地溃不成军,很快便维持不了盾形而被撕扯地七零八落,再也无法为长枪骑兵提供战机!而燕军越战越勇,
杨定与慕容永皆是悍不畏死之将,如今各领一军,如虎入羊群,狼奔冢突间将姚军的方圆大阵硬生生地撕出两道伤口。杨定战地性起,又嫌那重重铠甲碍事,便一把掀了头盔臂甲,纵马踏过层层尸体头一个杀入姚军骑兵阵中——他冲到何处,何处便是漫天的血花,纷飞的断肢!
任臻在战车上看的分明,激动地一击掌:“好!加鼓!为我杨大将军助威!”燕军战鼓擂地震天喧响,余下的燕军亦士气大振喊声撼天,而陷入苦战的姚军虽不至溃退,却也都在心下暗自惊惧。狄伯支则竭力要力挽狂澜,在马上扬刀指挥道:“不许后退!死守国门!骑兵阵再上!”
五名骑将勒马合围,截住杨定去路,数把长枪同时朝他刺来,杨定挥戟一挺,堪堪架住,随即虎吼一声,荡开长枪的同时顺势借力一砍,正撄其锋的那名敌将登时被卸去一只臂膀,血流如注地被一把拖下马来,惨叫未绝杨定便抽回长戟,回手刺向左近之敌,两人在马上来回数招,杨定便寻了个破绽,挑去敌将掌中武器,风行电掣地就势便捅,登时将人戳了个透明窟窿!然而那姚秦小将甚是英勇,受此重创却不坠马,反伸出一双血手死命攥住那戟身,不令其动弹一分,杨定浓眉一皱,斜下里已又是一枪刺到,他只得暂弃武器,转身迎敌,两马相错间他一招空手夺白刃,劈手刚刚夺过敌将长枪,身后却又有两支长枪同时袭来!杨定避过一记却又被另一支挡住退路,被困在方寸之间进退不得,与此同时那受伤未死的小将竟大吼一声,反手猛地拽出杨定那柄血淋淋的长戟,带着濒死的爆发力朝他直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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