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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楚云暮)


  沮渠蒙逊自然也看地真切,但略略沉思了一瞬,他不为所动地道:“这是疑兵。任臻一贯自以为是又重义气,不会金蝉脱壳——继续围阵,乱动者斩——困死他们!”臧莫该被他气势慑住,须臾后大怒喝道:“现在的主将是我,你个后生小子,算甚——”
  若是平日蒙逊早低三下四赔小心了,但此刻他忽然周身过电了一般扭头望向某处——他瞳仁猛地一缩,他想他是看见正在瓢泼血雨中奋力冲杀的任臻!
  他再也无暇顾及他人,腿间一夹马肚,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他冲去!
  任臻此刻已经杀红了眼,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他自己都从未想到自己辛苦学来的武技有朝一日真要派上如此用场——敌军像怎么杀也杀不完一般,前赴后继地死死咬住他们——他放出疑兵想要扰乱阵型却毫无成效,对方已然洞穿了他的想法!
  “任臻!”
  一声暴喝如炸雷一般响在耳边,任臻情不自禁地一个激灵,几乎是瞬间扭头望去,正与沮渠蒙逊四目相对,他顿时明白过来了——是沮渠蒙逊!看穿了他的战术!
  心念电转,敌人已跃马眼前,伸手便是一枪,却旨在虚晃,任臻带马避过,二人错身之间他听见蒙逊急切地道:“你逃不走的!我不会杀你!为何还不投降?!”
  任臻无声地冷笑,血顺着睫毛淌下,几乎黏住了他的眼。他掌心吐力猛地挥枪便刺,喝道:“投降原也没什么,唯有对你,小爷还得讲点气节!”蒙逊不知怎的,心中微微一痛,但还不及细想,枪尖已袭道胸前,簌然抖动,如毒蛇吐信。他连忙回招去挡——他使得是匈奴马刀,与任臻的银枪正好一长一短,互为天敌——但闻噌的一声刮响,马刀抡起一道如圆月一般利落的弧度,正卡在枪身上,二人同时发力,任臻冲杀太久,血垢堆积,他一时手滑,蒙逊立即借机加力,刀刃一路电光火石地顺着枪身滑下,迫近了任臻,他咬牙切齿地道:“别给脸不要脸!”第一次被沮渠蒙逊这般压制,任臻仰面看他,耳边的厮杀呐喊似乎全都不见了,他在对方的眼中只见到了血流盈野的凶光。他咬牙挣扎,一点一点地将马刀格开,竭尽全力致双臂轻颤,但蒙逊天生力大又优势占先一时竟逃脱不开,正在此刻身畔忽哟一骑杀出,口中大喊:“放开我主!”却是侍卫队长好不容易杀出了小包围圈赶来救驾了。蒙逊啧了一声,扭头去望,任臻借机举力,挑开了弯刀,蒙逊回手欲拦,队长已是扬刀从中劈下,隔开二人,与蒙逊战至一团!
  蒙逊见到口之肉就此飞了,心中大怒,掌中弯刀上下翻飞,已将缠着他不肯放行的队长身上割了数道伤口,甚至将他手中长刀击落,那队长大吼一声,竟忽然纵身扑向蒙逊欲与其同归于尽。蒙逊冷笑一声:“不自量力。”右手一摆,马刀横握,是一刀割喉之势——正当此时,耳边又是一阵铿然之声,一道枪影突如银蛇出洞刺进二人空隙之间,迫使蒙逊收刀自保——竟是任臻去而复返又杀了一记回马枪!
  任臻借一招之利,以快打快,慕容枪法施展开来,刀光剑影间水泼不进,一时压着蒙逊无暇反击,同时伸手将那侍卫队长一把拉到自己身前,最后虚晃一枪,双腿一夹,策马就走,蒙逊在马上好容易直起身子,任臻已窜到十步开外——他如今坐骑非他平日神骏,至此便再也赶不上了!蒙逊气地直咬牙,一怒之下他搭弓引箭,遥遥对准了任臻的背心——这么个记恨不记好的犟种,将来必成心腹大患,留之何用!手指微微一僵,是想到了先前一路上任臻对他的嬉笑怒骂连踢带踹,那时候,他对他是好的,哪怕不假辞色,都透着好意——如今却成了杀之后快的敌人!就因为他欺骗他、利用他?可当今乱世,谁真地干净?谁真地没做个昧着良心的事?!他欲为人上之人,又何错之有!
  蒙逊双眼通红,手指松开,那簇箭挟风雷之势破空而去,直直没入任臻后背!
  任臻所部突围不了,只得又退回山上,收拾残军清点人数,竟只剩下一多半了。众人围拢在一处,无声地望着瘫在队长怀中的任臻,俱是神色惨淡。
  任臻无力地翻开眼皮,背心已经疼到麻木。除了中箭瞬间的钻心之痛,现在只要不动,倒是无甚感觉。他费劲地扭头望向身边生死相随的最后几人,也不说什么各自逃命的废话——谁都知道,再无机会了。他轻扯嘴角,只道:“连累你们了。”
  “皇上!”众人无论带伤与否全都相扶着跪下,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却有不少铮铮汉子语带哽咽:“我等誓死追随!”
  任臻笑了笑,又看队长:“能拔箭么?”既是打定主意死战,他便当为表率,身先士卒才是,这箭伤太不方便。队长亦是一头一脸的血,含泪道:“皇上,没有‘银环’,强行拔箭会失血过多的!”任臻想想也是,如今缺医少药的,万一他先走了,这帮人更无主心骨——那便同始同终吧。他深吸一口气道:“扶朕上马。”
  每走一步,锋利的箭头就磨着血肉一转,鲜血自绽裂的创口处丝丝缕缕地涌出,染红了整个后背——若在数年之前,自己已经惊慌失措见血就昏了罢。任臻翻身上马,挺直了背,遥望苍茫关山,心中蓦然之间无喜无悲。他低头一圈一圈地缰绳绕上自己的手腕,低声道:“全员上马,随朕突围——有能出关山,面见杨定的,命他灭了沮渠氏,为朕报仇!”
  众将轰然答应,齐齐翻身上马,心中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但无一后退。
  正当此时,山下后凉军中忽然一阵骚动,阵势大乱,惊呼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任臻便是一愣,不多时斥候回来探报——竟有一人孤身闯阵似要冲上山来——数百凉兵竟无一人拦得住他!
  任臻陡然一愣,还不及细想,他便扬手指挥道:“趁对方大乱,我们冲下去!”
  一声令下,众骑跃出,喊杀震天地朝凉军撞去。
  任臻长枪横扫,杀出一条血路,似心有所感一般,直朝那人而去——那骑士长戟在手,所向披靡,乱军中单枪匹马,如出入无人之境,二人越来越近,遥遥地一个照面——任臻猛地张大了嘴——苻坚!哪怕此人蒙面易服,周身杀地如血葫芦一般,他还是认得出来!
  就在这一顿之间,数个凉兵举刀劈来,任臻连忙一带缰绳,战马吃痛,长嘶人立,任臻手心一滑,眼看就要被掀翻在地,横下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牢牢地攥住他的胳膊,任臻只觉得天地陡转,下一瞬间他已落入一副宽阔的胸膛之中,血腥味刺鼻浓烈,他却毫无由来地松了口气。
  苻坚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你受伤了。”随即拥了拥他,一扬长戟,如战神再世:“先随我冲杀出去!”

  第七十章

  苻坚孤身闯阵,风卷残云一般杀开一条血路,幸存的燕兵紧随其后,好不容易才逃出包围圈。
  任臻等人逃至一处僻林,方才得以喘息,细数身边侍卫,已折损过半。为首的侍卫队长乃是匈奴人,生平最敬勇士,便朝翻身下马并且小心翼翼将任臻抱下的苻坚一拱手道:“多谢这位英雄出手相助,此恩如山,我等必粉身以还!”苻坚浑身上下如血人一般,青甲覆面,又神色森然不言不语的,望之有如阎罗。队长兀烈见此人骑着赭白而来,又愿为自家主子杀进重围救人,想是姑臧中人,可究竟是谁,他不好猜、也不敢猜。任臻忽然惨白着脸色抢着插了一句:“他是我早就安排在姑臧城内的一个暗卫,自己人。”苻坚将任臻轻轻放在草甸之上,又缓缓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他不要再说——他自然知道任臻开口是为他解围——任臻身边的侍卫这一路上都见过他,现在他虽蒙面,但一说话势必会惹人疑窦——后凉天王与自己的子民士兵拼死厮杀,却是为了拼死去救燕国君主,堪称一场最荒唐的笑话。
  任臻轻咳一声,又带出一丝血沫——定是后背断箭所致的伤口又绽裂了。他忙不声不响地咽下,不顾苻坚的劝阻强撑着吩咐道:“此处虽僻静易于藏人,但后凉兵人数占优,一旦地毯式搜寻,这里迟早暴露——四下都须派人小心侦查敌情,不可稍松.”
  部下领命四散,唯余五六个人警戒留守。兀烈不顾自己的伤,上前含泪道:“皇上,您的箭伤。。。”任臻也知暂不拔箭是权宜之计,便沉重地一点头,兀烈便欲扶起任臻,苻坚却忽然手中一紧,俯身将任臻抱着调过身来,就是不肯松手——是要亲手帮他拔箭疗伤之意。兀烈愣了一下——这大个子虽然据说是友非敌,但浑身浴血看着瘆人的很,又是个哑的,问不出个究竟来历,岂能将皇帝的身家性命全交由此人?任臻勉强一笑,命他退下,自己则竭力仰起头倚向苻坚的颈窝悄声问道:“先。。。先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还有,你一个人怎么从宫——从里面跑出来的。”苻坚沉默着不肯开口,他触目所见,是任臻鲜血浸透的袍子,此刻早急红了眼,伸手便要去剥任臻的衣襟,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腕,苻坚抬头,与任臻四目相对,对方眼中还是他所熟悉的执拗、狡黠与势在必得的光芒。他只得无奈地低头在他耳边以气声道:“路上遇袭。护龙卫为护我先行,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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