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太子府,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目之所及,满是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
“师弟!”
急促的马蹄声和韩非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看见站在那片废墟前的李斯,韩非赶忙下马,赶到李斯身边。
察觉到韩非已经跟来,还没等韩非说些什么,李斯便已经恍恍惚惚的开口问道:
“韩安人呢?”
“昨夜太子府突然起了大火,太子府中,包括韩安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于火中。”
像是没有听见韩非的解释,李斯抬头,目光灼灼。
“为何要杀他。”
韩非微微一愣,苦笑着回答道:
“师弟为何这么确定人是我杀的?”
李斯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废墟,无比固执的说着同样的话。
“为何要杀他?韩安没有实权,他根本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被自家师弟这样一遍遍的质问,韩非也气恼了,他有些愤怒的对着李斯低吼道:
“就不说韩安到底是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韩安是太子!就算没有实权,万一他有心要继承王位!我又该如何自处?”
如此杀伐决断,冷酷决绝。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李斯却觉得韩非陌生到让他觉得可怕。
李斯突然想起,前世韩非入秦的时候,姚贾为了拉拢自己与他一起对付韩非,对自己所说的话。
“廷尉大人,韩非一生都没有涉足政坛,却能写的出《五蠹》《说难》那样的著作,如果真的让他执掌了大权,难以想象他会是什么样的。”
当时的自己,委婉的拒绝了姚贾的邀请,在他看来,韩非就是韩非,那个心高气傲又倔强的韩国公子,自己最亲密的挚友,无论掌权与否,他都是不会变的。
但是现在,李斯却突然意识到了,或许,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韩非,一个真正步入政坛的韩非。
这样的韩非,让他觉得心寒。
看见李斯半天没有说话,只有对着前面的发呆,韩非的眼色一暗,突然问道:
“师弟,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李斯愣住,随即立刻想到了什么,韩安来找自己的那次,或许韩非……根本就在附近。
“那个时候,你看到了?”
韩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一言不发的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帛,已经沾染上灰尘的白色丝帛上,是少年稚嫩的笔迹:
『山有木兮木有枝』
李斯的思绪很乱,乱七八糟的记忆一齐涌上来,韩安见到自己时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韩安怯生生的问自己可以抱他一下的样子,韩安望着他离去的样子,关于韩安的一幕幕,是那么的清晰,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少年将这块雪白的丝帛递到自己的手中,睁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朝自己问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先生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心悦君兮君不知。”
轻声的说着这句话,但问出上一句的少年,却永远不可能听见答案了。
似乎是听见了李斯的喃喃自语,韩非伸手捏住李斯的下巴,强硬的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四目相对之时,因为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似乎都能感觉到,韩非清楚的看见,李斯的面色很是憔悴,眼神中满满的哀伤,他在为韩安而哀伤。
涌上心头的怒火让韩非手上的动作微微加重,嘴上更是不客气的说道:“怪不得太子愿意为师弟偷兵符,原来是因为师弟已经委身于太子殿下……”
韩非突然止住了自己的话,他认识到自己说的太过分了,但是现在打出话头,已经来不及了。
李斯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他没有根本想到,自己对韩非推心置腹出生入死,而韩非,他竟然会这么看自己。
伸手将一直挂在腰间的兰草香囊拽掉,扔到了韩非的手中,李斯的声音绝望而冰冷。
“韩非公子,你的东西还给你,我要不起。”
看着自己亲手为李斯做的香囊,韩非呆滞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弥补,他想要告诉李斯,自己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太生气了,但所有解释的话却像堵在了嗓子咽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
任由着李斯转身离去,但是还走上几步,李斯便感觉喉头一甜,眼前突然一黑……
过于疲惫的身体和受到极大打击的精神,让李斯终于支撑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小说看的好兴奋,睡不着了半夜用手机撸了短小的一章,今天,就是19号晚上还会有一更的!亲们中秋快乐!
☆、刺客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下已经不是冰冷的地面,柔软的床榻,焚着熏香的暖室,让李斯有一瞬间的恍惚。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他是权倾一时的丞相,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唾手可得。
为了权势,他亲手毒死了自己的挚友,逼死了扶苏和蒙恬,最终,他也落得个身受五刑而亡的下场。
权力这种东西,李斯已经完全厌倦了,这一世,他只是想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帮助韩非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让韩非弱小的国家强大起来。
李斯是过来人,他深知在一个国家通向繁荣和富强的道路上,流血和牺牲难以避免,但他还是对韩安心生愧疚。
虽然杀韩安不是李斯,但李斯却无法否认韩安的死,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个少年那么信任他,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他,但最终,他还是因为自己而死。
“你终于醒了。”
关切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李斯侧头朝外看去,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漂亮,甚至是艳丽的脸庞。
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不是韩非,而是张平。
虽然李斯明白,那日之后,韩非应该不会想要见到自己,而自己也暂时不想见到韩非,他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但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李斯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像是已经看出了李斯心中所想,张平的手轻轻搭上了李斯手腕,低笑着说道:
“新王登基,事务不免繁忙,这里是张平的府邸,张平自然会好好照顾李兄。”
李斯垂眸,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
“他已经是王了吗?”
“韩国宗室,论资格和才干也只有他最合适了。”
“是吗?”
李斯淡淡反问道,他和张平谁都没有明说话中的“他”到底是谁,彼此只是心照不宣。
蓄谋已久的计划明明已经成功,但是无论是李斯还是张平,谁都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所有的混乱,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
从张平的口中得知,那晚老韩王遇害,太子死于一场诡异大火之后,前线立马传来急报,秦国已经大败洛阳周室,秦军已经挥师东来,他们的目标,便是韩国!
国难当前,推选出一位新的国君成了最要紧的事情,但奇怪的是,那些平时觊觎着王位的韩国贵族宗室们,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谦虚无比,他们纷纷推辞道:
“我等才疏学浅,此等大任实在难以担当!”
说到这里,张平狡黠一笑,冲着李斯打趣道:“从前炙手可热的王位,现在却被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李兄知道是为何吗?”
已经微微坐起身来的李斯敲着床沿说道:
“秦军如狼似虎的扑来,一副势在必得韩国的样子,如果现在谁做了韩王,估计就是是韩国历史上最短命的王了。”
张平点头,继续说道,他的语气中流露出敬佩的意味: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却挺身而出,他率领着韩国十二万大军赶往边疆,抵御秦军的进攻,但奇怪的是,当大军赶到边境,原先气势汹汹的秦军也已经不见了——他们班师回秦国去了。”
“吕不韦的目的原本就是只是洛阳周室,装作东来的样子,也只是想吓吓韩国,看看能不能顺便抢点什么回去,想要重创韩国,秦国目前还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在得知韩国已经派出大军后,他们便也撤退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李斯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秦国的爵位直接与军功挂钩,秦国人狂热的喜爱着战争,就算知道在韩国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即使是秦国也很难占得到便宜,他们也不会这么干脆的撤退,甚至都没有和韩军接触,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还没等李斯想明白,他便听见张平继续说道:
“回来之后,那位关键时刻站出来的便成了新的韩王,今天早上,是新韩王的第一次朝会。”
“在我昏迷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
“你昏迷了整整五天,对了,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李兄。”
“何事?”
紧紧盯着李斯神情的变化,张平一字一句的说道:
“今日朝会之上,韩王已经擢升李兄为奉常,位列九卿之一。”
奉常,说的九卿之一,但平时能管的,也就只有宗庙里的香火,李斯冒死偷兵符,与城外的大军周旋,但最终得到了,却只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奉常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