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侧头看着董贤,话却是对男人说:“那他……”
“你先回去,我自有安排。”男人不悦地微微皱眉。
妇人悻悻的起身,走到董贤面前的时候,却是面带得意的冲他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男子看都不看董贤一眼,径直出门。快要转过屏风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会儿,道:“未经允许,私自晚归,按家法,当深思反省。你自去祠堂领罚吧。”
第三章
眼前一排排董家先人的牌位在烛光昏暗明灭中时隐时现,董贤在下方跪的双腿又酸又麻,忽然想到了那个自己名义上的爹——董恭,光从外貌气质上看,确实称得上是美男子,只是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冷淡,不问缘由的就下令惩罚。
想着想着睡意阵阵袭来,仔细瞧着四周确实没人看守,董贤放心的歪着身子靠着放贡品的桌子腿睡了过去。
“老爷。”管家恭敬地推开书房的门。
董恭颔首,一边进房一边吩咐道:“去把阿行找来。”
“是。”管家目光示意旁边的两个人去办事。没多久,一个小厮便被两个家丁领了过来。进门便是冲鼻的酒气。
董恭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回事?”
叫阿行的小厮低着头,局促道:“小的贪嘴,多喝了两杯……”
“接大少爷了吗?”董恭打断他道。
阿行搓了搓手,不安道:“这……小的一时大意,忘了……”最后两字已是声如蚊蚋。
董恭眉头皱得更紧,挥了挥手,沉声道:“下去吧。”
管家看着几人退下之后,方上前道:“老爷,这事……”
董恭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道:“把这个月的工钱给他,就辞了吧。再找个靠得住的去大少爷那边。”
“是。”管家领了命却并不离开,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董恭抬头问道。
“祠堂那里夜冷风重,大少爷他——”管家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说道。
似是在想些什么,半晌,董恭才回道:”你先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管家领命轻手关上门退下。
书房内一片寂静,董恭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卷书,心里却是百般滋味,怎么也看不进去。轻叹一声,起身拿了件衣服推门出去。
一进祠堂便看到董贤抱着桌子腿睡的正香,董恭是正统儒学出身,对此种行为自然是看不惯,来之前的那点儿怜惜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怒意涌上心头:祖宗面前,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刚要开口斥责,却看到董贤在睡梦中因为寒冷而缩了缩身子,再看到那张与他生母相似的脸,心底的某个角落瞬间被触动,不由软了下来。
半睡半醒间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搭了件什么,暖和和的,董贤下意识的拉紧了一些,心满意足的继续睡。
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在耳边低喃:“阿秋……贤儿……像你……看到他……我便……若不是……又怎么会……我……”
董贤只觉得睡意正浓之间,耳边像是有只苍蝇不停地飞来飞去打扰他睡觉,闭着眼睛挥手去赶,却听得“啪”的一声清响,结结实实的打到了硬邦邦的桌子腿,手也火辣辣的疼起来。
董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边吸气边揉手,不经意间一个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貂毛大氅时愣了,忙四处打量,却发现祠堂里仍是寂静如初,没有一丝有人出现的迹象,只有上处的一排排牌位静静的立在那里。
董贤又在祠堂内找了两遍,仍是一无所获,索性裹紧了毛氅坐在蒲团上小声嘀咕:“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不过也是,我都能到这儿来,保不齐还真有……那这披风是董家祖宗给我送来的?”
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一排排灵位,又想了想,董贤双手合十念道:“董家的各位列祖列宗,谢了。”
第二日一大早,董贤便被锦绣叫醒。
“老夫人怎么样了?”董贤一边由着锦绣服侍一边问道。
“大夫说,过了昨个晚上,老夫人的病已经无碍了,只需好好调养就是了。”
“哦,这就好。”董贤的一颗心放进肚子里,目光撇到被放到一边的毛氅,随口问道:“那个是你给我送过去的?”
锦绣一边给他系着衣服上的带子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疑惑的“咦”了一声,道:“老爷的毛氅怎么会在这里?”
“老爷的?”董贤抓住她话里的关键忙问。
“是啊。”锦绣系好带子,又抚了抚他衣服上的褶皱,回道:“还是老爷前几年亲自猎到的貂做的呢,二夫人吵着要,老爷都没舍得给。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二夫人气的脸都绿了。”
董贤听了,心里逐渐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董家祖宗,是董恭拿过来的?可是,想不通啊,这当父亲的既然那么心疼儿子,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惩罚呢?而且还挑在深更半夜的时间去探视,总给人一种偷偷摸摸,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感觉。
在他想的空当,锦绣已经为他整好了衣服,看他想事情想的出神,便提醒道:“大少爷。”
董贤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抬脚往老夫人那里走去。
看到老夫人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但是气色红润,显然已无大碍。董贤这才舒了口气,草草扒了几口饭便往学堂赶去。
今日讲的依旧是《论语》,董贤依旧眯着眼睛养神。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每次提问却又回答的滴水不漏,老先生也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了。
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董贤睁开眼,老先生来回走动着念书,学堂里的孩子们也摇头晃脑的跟着念,再转头,旁边的周绍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董贤哑然,周绍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董贤会意的点点头,周绍又偷偷指了指窗外。
董贤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高高的窗台上,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时不时跟着老先生的念书声晃来晃去。
董贤起初觉得好笑,待看到那双眼睛,顿时笑意凝固在唇边,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清澈坚定,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先生的身影,充满了对学堂的渴望和羡慕。
授课告一段落,老先生坐在上方休息,下方学堂里的孩子吵闹成一团。
董贤拉了周绍小声问道:“他是谁?”
周绍老老实实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看着好玩,就指给你看。”
董贤想了想,站起来往外走,周绍忙拉住他:“你别赶他,这么冷的天,怪可怜的,就让他听吧。”
董贤斜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赶他了?我只是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周绍闻言,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悄悄走出去,窗台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字。也许是太专注的缘故,居然没有发觉身边有人。
董贤示意周绍不要出声,周绍点点头,两人站着看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去,写到第四个字,董贤便明了他要写的是“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今日先生刚教的段子。也许是因为没有书本的缘故,十一个字之中错了好几个。
董贤捡了枝枯藤,轻轻在旁边地上写出正确的字,然后对周绍小声道:“我们回去吧。”
周绍乖乖的跟着他回到学堂,疑惑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写错了?”
董贤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眨眨眼,道:“秘密。”
周绍得不到答案,气呼呼的把头扭过去,决心不再跟他说话。
直到下了学堂,董贤拉住他,笑着问:“怎么?生气了?”
周绍仍带着气,委屈道:“你都不把我当朋友!问你话也不回答。”
“怎么没把你当朋友了?”董贤反问,看到周绍扭着头不说话,心中明了,笑说:“之前先生在授课,不好说。我是想等下了学堂再跟你说明白的。”
小孩子毕竟好奇心重,周绍听他这么说,马上把头转过来等着他说答案。
董贤卖了个关子,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先生曾教过我们一句话?”
“什么话?”周绍疑惑的问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到周绍一脸茫然的样子,董贤耐心解释道:“我们跟他说错了,他也不知道是错在哪里。不如写到一旁,让他看到怎么写是对的好。况且,若是我们突然上前说他错了,他不理解我们的好意,以为我们是在挑衅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周绍一边听着他解释一边兴奋的点头:“还是你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这么大点儿年纪能想到才怪!董贤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里感慨道:真是单纯啊,随便瞎诌几句都信。那个小孩子的衣着一看就不是世家子孙,要是大声说话被先生听到了,少不得被撵出去,还是悄无声息的帮忙好。
“想到什么?”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周绍一僵,董贤立刻听出来是前阵子找自己麻烦的那帮人。
侧身看去,果不其然,又是那个浓眉大眼的孩子张严。
董贤装作没看到,只笑着对周绍道:“我记得先生刚教过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看来某些人就是笨,理解不了先生说的话,不仅如此,还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话,连起码的家教都没有,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