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苦笑,问:“三哥这几天常来么?”
“每天都来。”乔蓉道:“高兴得不得了,要说点什么?”
游淼想了想,把平奚家的事说了一次,乔蓉颇觉唏嘘,答道:“平夫人往素也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话,这事是得设法保全她一家性命。”
“我是打算,等你生下小外甥后,三哥一定会大赦天下。”游淼道:“到了那时候,再朝他说说……”
“包我身上。”乔蓉道。
“你知道他那人的脾气……”游淼道。
乔蓉笑道:“知道,什么话不该说,我也懂的。”
游淼松了口气,不禁感叹后宫有人果真好办事,难怪朝朝外戚干政,闹得不可开交,落自己头上,事情解决不了,还是得求皇后去吹耳边风。然而这个法子不能多用,皇后管得太多,无论是哪个帝王,都要适可而止。
他又想了会,决定还是不告诉乔蓉,自己被软禁的事,免得令她担心。真想逃出去的话,办法多得是。
数天后,乔蓉下午开始肚子疼,整个皇宫如临大敌,全部都紧张起来,赵超顾不得处理朝政,游淼也听说过不少难产的事,生怕乔蓉有个万一,手头的事全不管了。一国之君,宰相,国事也不处理,就在殿外等着,心脏狂跳。
游淼的手心捏了一把汗,与赵超在殿外喝茶,赵超看得出游淼比他还要紧张,不住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游淼喝茶时茶水溅了一身,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赵超伸出手来,按在游淼手上,游淼稍稍定下了心,看着赵超,笑了笑。
“昨夜皇后说。”赵超悠然道:“想为未曾出世的孩子积点德。”
君臣二人一同望着走廊外碧蓝晴空,悠悠白云,赵超又道:“皇后想救济百姓,朕说可以,没问题,待得孩子出生后,大赦天下,再将平家人,李家人也一并赦了。”
游淼说:“陛下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总得收拾收拾一身戾气。”
赵超笑了起来,点头道:“如今满朝文武,也只有你才敢这么说朕。”
游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在那静谧中,阳光万丈,殿内,乔蓉发出难受的叫喊,随着这一声呼痛,婴儿嘹亮的啼哭生传来。
“恭喜陛下!恭喜国舅爷——!”产婆欣喜大喊道:“是个皇子!”
游淼笑了起来,心头大石落地,赵超起身就要往产房里冲,游淼忙把赵超扯住,说:“现在不能进去!”
“哎呀——恭喜陛下!”产婆大喊道,内里却听不清,只听宫女乱糟糟地都在喊。
“是双胞胎!双胞胎!”一名宫女跑出来,在门槛上一绊,赵超忙扶着她,她又激动道:“龙凤胎!还有个小公主!”
游淼与赵超对视一眼,简直要高兴得发疯,外面又有侍卫冲进,大喊道:“陛下,前线军报——!李将军大捷!已攻陷大安城!”
“涂日升将军大破鞑靼于白狼山下,李将军六战六胜,占领大安,鞑靼逃出长城——”
十年来的屈辱,终于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收回了残破的半壁江山。
游淼靠在墙上,眼前明晃晃的都是阳光,四周全是人在嚷嚷,具体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十月初五,皇后产下龙凤胎,帝君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北方传来捷报,李治锋大破鞑靼军,胡族终于撤出了塞外。
这一场胜仗,将李治锋推上了天启的战神之位,天启举国欢庆。赵超亲自登坛祭天,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天启列祖列宗庇佑下,汉人终于一雪前耻。
前线军报犹如雪片般飞至,一瞬间淹没了整个宫廷,天启犹如重获新生。赵超得嗣的消息传到前线,万军轰声雷动。
然而,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李治锋的一封家书送至,游淼心知,现在才是最紧要的关头。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是他,是李治锋此生命运的转折点。
第一封家书是告诉游淼,此刻已是北征犬戎的大好时机。随之而来的奏折,则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整个朝廷震荡。
“万万不能再出兵了!”谢徽劝道:“好不容易才攻陷大安,我军剩余不足十万,再挥军北上,出塞外,万一胡人再次来袭,涂日升将军难保大安!”
游淼道:“犬戎人游走塞边,又与高丽接壤,若不及早携战胜之威平定,迟早将酿成大患!”
“入冬了。”林洛阳道:“参知大人,你在想什么?我军不适宜冬季作战,大雪会拖垮所有骑兵,犬戎族又以游击闻名。”
“远交近攻,刚刚赶走鞑靼与五胡,对其余诸族,须得以怀柔安抚为主,怎么能再出兵?”唐博不客气道。
“扬州的将士们也该回家了,这一次北伐,我们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人心思归,不能再打下去了。”
李治锋的奏折遭到了整个朝廷的一致反对,大臣们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就差说出游淼怀着私心的话了,然而游淼除了参知政事,还有另一个身份——国舅。他的表姐刚为赵超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还被立为太子,现在所有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再斥责游淼,生怕来日遭报复。
饶是如此,进一步北征的意见仍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强烈抵制。
但游淼却谁也不怕了,现在朝中他已有了绝对的稳固位置,任谁也动摇不了他。只要赵超点头,游淼便可把这些反对的声音全部强行镇压下去,推动李治锋的兵马,扑往关东。
赵超坐在至高位上,沉默以对,游淼转身,鞠躬道:“陛下,只差一步,便可保我天启千年万载疆土,请陛下定夺。”
短暂的安静后,赵超开了口。
“召回李治锋,令涂日升留守大安,收兵。”
游淼登时呆在原地,朝臣们纷纷点头,都是“早知此事”的神情,赵超正要走,游淼却道:“陛下!”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赵超走了,大臣们也都散了,剩下游淼独自站在殿内,身影被夕阳拖得长长的,映在窗格上。
285、卷五 八声甘州
当天夜里,游淼与赵超爆发了平生第一次最为剧烈的争吵,赵超简直就要把游淼轰出御书房去。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游淼道:“这不全是为了李治锋自己!你忘了大哥的血仇?忘了达列柯的计划?犬戎人迟早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不是现在。”赵超冷冷道:“以后。”
“什么以后?!”游淼道:“言而无信,你如何朝李治锋交代?!”
“朕除了对李治锋交代,还要向千千万万的扬州将士交代!朝战死的袍泽们,他们的妻儿交代!”赵超几乎是大吼道:“让他来啊!来质问朕!朕无所谓!”
“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游淼大吼道:“用他打仗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骗得他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现在用完了又想……”
“朕是皇帝。”赵超语气森寒,上前一步道:“国舅爷,你是不是称兄道弟久了,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游淼瞬间意识到危险,忙退后一步。
“朕要给他什么。”赵超的声音发着抖,威胁道:“那是朕赏他的,容不得你来讨价还价……你身为汉人,却一心想着怎么帮一个犬戎人王子复国……复国之后,还要一走了之……你……你究竟有没有将南朝的江山放在眼里!君君臣臣!你何时把朕放在眼里过?!”
游淼听到这话时,心便凉了半截,不住朝后退,他终于知道赵超的心思了——从一开始,赵超就根本没有打算兑现这个承诺。
“三哥,你言而无信。”游淼道:“你留不住我。”
“你哪里也去不了。”赵超端详游淼,淡淡道:“我不会让李治锋带走你。”
游淼不知不觉撞开了御书房的门,紧接着摔上门,转身离开。
赵超怒不可遏,站在御书房内喘气。
十月十五,天际一轮圆月。
游淼攥着李治锋的家书,知道北方已经下起了大雪,所有人都盼望着归来。而李治锋则等待着赵超许给他的兵,预备在酷寒抵达前,一鼓作气,回师犬戎。
“国舅爷。”一名宫女道:“皇后请您到殿里去说说话。”
游淼强自按捺愤怒,进了宫内,乔蓉正在坐月子,脸上止不住的担忧,问:“怎么又吵起来了?”
游淼笑了笑,说:“没事,小外甥我看看?”
奶娘把双胞胎抱来,让游淼看过,乔蓉又安慰了游淼几句,游淼便叹道:“他不愿借给李治锋兵。”
“你三哥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乔蓉笑笑,一手摸了摸游淼的头,说:“姐劝过他几次,你不是留在这里的人,勉强留着,也过得不高兴,不如想去哪儿,就让你去罢。”
“可惜他还是铁了心,要把李治锋召回来。”游淼道。
乔蓉蹙眉道:“有什么办法没有?今天御旨已经发出去了?要么让李治锋留在大安,过一个冬……”
游淼沉默摇头,倏然间起身,乔蓉焦急道:“淼子!”
游淼快步穿过御花园,眯起眼,思考拖下去的可能性。如果李治锋带兵留在大安,那么过完这个冬天,说不定可以找机会进取犬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