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进了厅堂,李延做寿摆酒,来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还摆了个戏台子,不少人都认得游淼,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游淼把贺礼放下就问:“把外面那人打死做什么?”
李延正喝酒,爱理不理地说:“本公子乐意。”
游淼不知怎的,对那麻袋还有点上心,只随口说:“做个寿还打死人,多不吉利啊。”
李延说:“我让他们悠着点打呢,明天再弄死,扔城外埋了就行。”
游淼教训他:“你说你,偏整这么麻烦事,看不顺眼,不会放他走么?”
李延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怒道:“我乐意!”
“好好好。”游淼投降,本也没打算说什么,李延又瞪他,说:“他朝你喊什么了?”
游淼说:“没喊什么啊?”
平二又凑过来,说:“游淼你要么?下次哥们带你去教坊司买个。”
李延道:“他?他不被卖教坊司里去就不错了。”
游淼说:“这人究竟是做甚么的?”
李延伸出手指勾了勾,凑到他耳边说了句:“那厮是个陪床的,男人。”
游淼刹那红了脸,也不知是酒酣还是厅里热,脸直红到耳根子,一席公子哥儿全在笑他脸嫩,游淼不怀好意地打量李延,说:“你居然还好这口。”
李延:“好这口怎了?小爷今儿是寿星,你要来陪床不?”
席间哈哈大笑,有人本就窝着龌龊心思,平素嫉恨游淼的,仇富的,嫌他与李延混得好,吃味的,遂出言挑拨。
“还不知谁陪谁的床呢!”
一语出,众人又是哄笑,李延涨红了脸,游淼笑呵呵地甚是得意,酒过三巡,游淼边听戏,看到上头一武生一小生依依呀呀地唱着转圈,又想起了方才李延说的,遂搭着李延肩膀看戏,好奇在他耳边问道:“女人我知道,男的怎么陪床?”
李延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你还真想陪床?”李延说。
游淼说:“你借我玩玩呗,我也尝尝鲜。”
李延:“犬戎奴被我打破相了,下次带你去买个精神点儿的。”
游淼:“为什么叫犬戎奴?”
李延:“犬戎人,北边抓回来的。”
游淼又问:“为什么破相了?”
李延:“被我打的。”
游淼:“为什么打他?”
李延瞪他,游淼只是笑,每次他最会来这招,笑起来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谁也没法跟他当真。
李延:“他不说话,我让他说话,他不说,小爷把鞋子塞他嘴里,让撅屁股趴地上吃泥,他居然敢还手,小爷拿花瓶砸了几下,把他关起来了。”
游淼会意,知道李延肯定挨打了,只怕那犬戎奴还起手来还打得不轻,戏唱了半天,游淼只好奇李延和那犬戎奴怎么玩的,男人也能玩那个?遂起了讨要的心思,想把那家伙讨回去,好问问李延和他怎么个见鸡行事。
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足足半个时辰后,游淼才说:“哎,李延,你把那犬戎奴借哥们玩玩罢。”
李延:“死都死了,过几天带你去买个新的。”
游淼:“不定没死呢?你不刚说了,明儿早上才打死拖出去埋。”
李延:“没死也不成。”
游淼:“买新的做什么?浪费,我就随便玩玩,玩过了还你,你爱打打爱埋埋去。”
李延:“不给。”
游淼:“借几天嘛。”
李延:“你还真跟老子杠上了是不?”
侧旁一人听到这话,又调侃道:“游少爷家大业大的,随便去教坊司买个成百上千填屋子,要个破奴做什么?”
游淼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李延听着又不乐意了,说:“他?他还买不起!”
游淼说:“怎么买不起了?杨风楼一夜也就那点钱……”
李延说:“二百两银子呢!你买得起么?拿得出二百两银子,小爷就让你。”
少年们见游淼又惯常地和李延在耍嘴皮子斗富,遂纷纷起哄,游淼说:“不就二百两银子嘛,你当小爷出不起么?”
李延斜眼乜他,心想早知多出点。
游淼说归说,心想还真出不起,今年光剩三百两银子,这还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租了,本就是随口说说没扯到买上面去,但被李延这么一瞥,气又上来了,说:“你把他打掉了半条命,现在顶多就剩个一百两了罢。”
众人大笑,李延嘲弄道:“买不起就别砍价,瞧瞧你那落瑟样,都憋到卵里去了。”
游淼终究受不住激,怀里抽银票朝桌上一甩,说:“买了!”
李延也不防他来了这一招,先是一怔,继而怒了。
“小爷说了卖你么?!”
鸦雀无声,众人见游淼也当真有钱,二百两银票,在如今京师能买一座气派宅邸,要么置个上百亩良田,杨风楼闻名京城的头牌粉头儿,赎身价也不过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花二百两买个男奴?哪有这等事?
李延像头牛一般瞪着游淼。
众纨绔又见势头不对,只怕要吵起来,忙纷纷出言打圆场,有说何必呢何必呢,教坊司里一个男奴也就是五两银子的事,又有人说今日寿星最大,事事得顺遂着他……
游淼一冲动,将银票甩了出来,自知也没有再揣回去的理,一来难看,二来骑虎难下,不片刻便恢复了那无赖相,笑吟吟地说:“怎的?又舍不得了?”
李延:“你带回去,我看你放哪儿,不被你堂叔锤死?还花二百两银子,冤大头。”
游淼也懒得跟他说了,眼见一顿寿宴,就要不欢而散,又有人趁势过来巴结李延,游淼便不再吭声了,各自坐着,气氛僵得很。
游淼提早走了,招呼也没给李延打个,带着小厮出来,看到麻袋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不知道死了没有。
游淼当即就紧张了,二百两可千万不能打了水漂。
游淼:“没死吧!死了你们可要赔我二百两银子啊!小爷真金白银!跟你们少爷买回来的!”
家丁们谁赔得起?尽数吓得瑟瑟发抖。
游淼吩咐道:“把麻袋口解开,我看看!”
一名胆大点的家丁过来,解袋口麻绳,连声解释。
“游公子明鉴,须怪不得小的,也没人来说,小的们不知道……”
游淼:“算了算了,看看死了不曾,死了就不要了,奶奶的,我再去找李延把钱追回来。”
家丁打着灯笼,解开麻袋,缓缓地拖,麻袋里先是露出一个脑袋,那人被打得七孔流血,一身肌肉却是硬硕健壮,手长腿长,随着麻袋朝外撤开,那人身下鲜血已化为紫黑,被打得屎尿齐流。
小厮躬身去探那人鼻息,游淼问:“死了么?”
游淼又想起一事——李延说把人卖他,可没说是活的还是死的,要回去讨债的话,李延要故意奚落他,二百两银子终归是讨不回来了。人是活是死,也只得照单全收。
棘手棘手……游淼呵了口热气,单膝跪下去,侧到他胸膛,耳朵贴在他胸前听心跳,身体还带着点热度,未僵。
活着。
游淼说:“来几个人,拿车上垫椅的棉褥裹着,带回家去,他叫什么名字?”
一家丁见游淼没再找麻烦,忙不迭答道:“叫李治烽,是个犬戎奴。”
游淼示意启程,小厮们前呼后拥地走了。
3、卷一 摸鱼儿
那天游淼把这名叫李治烽的犬戎奴带回家去,堂叔正在家里发脾气,游淼不敢大张旗鼓地惊动人,吩咐小厮把这半死的人放进房里,搁在屏风后面,又垫了点东西,像个狗窝一般,再勒令人,谁也不许说出去,便权当没这事,回房睡了。
当夜下起了大雪,游淼躺在床上,想起了他以前在家时捡回来的一条野狗,睡到半夜,忍不住又起身张望,看犬戎奴死了没有。
午夜时,屏风后传来拉风箱般的气喘,游淼只睡不住,悄悄起来,也不传外头的丫鬟,赤足从羊绒地毯上走过去,一身白衣胜雪,提着个小小的五色琉璃灯,朝屏风后看。
犬戎奴断断续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多半是要死了罢,游淼想起自己的二百两银子就不住心疼,揭开棉被,以琉璃灯照着细看。
先前在冰天雪地里,这人被冻得浑身发紫,血,尿,汗,呕出来的胆水混作一处,尽数结成了冰,现下被棉被捂了半夜,水都化了开来,身上有股难闻的酸臭味。他的手脚匀称,脚掌大,手指长,观那身长足有八尺,两条健壮的长腿犹如野马般有力,胯间那话儿与驴马一般,长得十分漂亮。
游淼再看他脸时,忽地见他睁着眼,又是吓了一跳,险些把灯打翻在他脸上。
他双目无神,定定看着那盏琉璃灯。
“为什么救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游淼:“你……还活着?”
他没有回答,游淼心道这问题得怎么回答?说他想听犬戎奴和李延的龌龊事儿?总不能这么说罢。
游淼:“一时兴起,你……没事罢。”
游淼拿着灯,在他脸上晃来晃去,那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游淼的脸上,琉璃灯的五色光从屏风后透出来,五彩缤纷的光芒转呀转,照着他的脸,也照着游淼的脸。